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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仅是你,其他人也是如此。每个人都没有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生活,每个
人都不能自己,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左右着所有的人。这种神秘力量与空气一起,
钻入人的心肺,你若要呼吸,你就得服从。这些天来,丁子恒常常想起两个字:宿
命。
行至山脚下,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从山上下来。丁子恒正惊异这么早怎么会有
人下山,不料老头却对他生出几分兴趣。在与丁子恒擦肩而过时,老头突然问:
“外乡人?”
丁子恒自小生活条件优裕,素来不喜与他眼里的下层百姓打交道。对老头的问
话,他有些吃惊,却并不想搭理。老头并不在意,又说:“面色发灰,印堂发暗,
眼睛发空,吐气发虚。大哥怕是心事好重。”
丁子恒原本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听罢此言,心中一动,竟停下了脚步。他从来
不信民间有高人之说,此时却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很想听听这老头到底想说些什么。
丁子恒说:“你凭什么这么说?”
老头说:“哪里需要凭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嘛。”
丁子恒说:“有些人喜欢信口胡说,其实一点理由都没有。”
老头说:“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在你。我几天没开口,今天第一个就撞到你,
我想不说都不舒服。大哥,你听我吐十四字真言,你听进了,你这辈子起码能过得
平安。”
丁子恒说:“哪十四字?”
老头说:“生老病死都是苦,六根六尘皆为空。”
丁子恒说:“怎么讲?”
老头说:“佛祖成佛前,游历过四座城,在四城门外,他看到一门人生活得苦,
一门人老掉得苦,一门人病得苦,一门人死得苦。他就明白了,人生在世,无论生
老病死都是苦。顺着佛祖的眼,你望望,世间事是不是正是这样?反正都是苦,前
世就是这样,就没啥子事好烦了。这六根呢?是指眼耳鼻舌身意,六尘呢,是指色
声香味触法。万事万物一看空,心事就成不了心事。你就是你,事就是事,各各不
相干,空空一身轻。这样,你的面色就爽了,你的印堂就亮了,你的眼睛就净了,
你的吐气就匀了,你这身皮囊就平安了。”
老头说完,扬长而去。只一会儿工夫,便消失在晨雾中,一时间令丁子恒对自
己的存在发生怀疑。他不知自己是梦是醒,几乎动摇了一生的唯物主义的信念。很
快,他平静了自己,回到理性上。他想,我丁子恒还不至于如此虚弱吧,我还不至
于要靠巫人巫语来保自己的平安吧。
这天下午,院里的电话通知传达下来:丁子恒、姬宗伟、吴坚、鲁朔望四人迅
速回机关参加文化大革命。
那一刻丁子恒正在参加施工总概算的讨论。一瞬间,早上那老头诡异的笑容浮
出他的脑海。他说的所谓十四字真言如同山上落下的十四块石头,一块一块地砸了
下来。
1966年(三)
1966年(三)
六
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人们又开始去长江里玩水了,这是每年的夏天带给大家
的最大乐趣。有时遇轮船从江心行驶而过,一些胆大的人便游至船边,对着船上喊
喊叫叫。喊叫声没有任何意义,就只是快乐的发泄而已。时而有人结伴横渡长江,
一个个黑色的脑袋在浑黄的江水里随浪上下,停停走走,恍若漂浮着的西瓜。江上
风景因了这些小小西瓜更加有趣好看。
这一年长江上更是传出了令人喜出望外的消息:毛主席也来这里游泳了。
所有的人都在为了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闹革命闹得手忙脚乱,而毛主席竟然
不期而至,来到大家的身边,来到大家都常去玩水的长江,并且也和大家一样跳进
了长江里。这个消息引起的沸腾可想而知。
二毛把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带回了家,他说话时,兴奋得不能自己。这个消息
使得三毛立即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昨天还到长江边上泡了一下午水,今天毛主席就
到那里去游泳了。三毛说:“真的呀?毛主席也下水了?”
二毛说:“毛主席在长江里游了一个多小时,真了不起呀!”
雯颖亦有些惊异,她问二毛:“毛主席不是七十几岁了吗?长江水那么大,他
不怕被水淹死呀。”
二毛说:“妈妈,你怎么这样说呢?毛主席是人中之龙,怎么会怕水呢?毛主
席老早就说过‘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后来又写‘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
步’。有这样的气魄,才是真正的伟大领袖哩。”
雯颖说:“我是担心毛主席年龄大了,万一水冷,感冒生病,那不是影响革命
事业吗?”
一旁的三毛哈哈大笑起来,说:“妈妈担心毛主席就跟担心嘟嘟一样。毛主席
哪里会生病?”
雯颖说:“毛主席也是人,当然也会生病。”
一直在旁边静听的嘟嘟说:“毛主席也会生病呀?我不晓得毛主席是不是也像
我们一样要上厕所还要揩屁股。”
这回连雯颖都大笑了起来,笑完后,关于毛主席的话题没有再讨论下去。
不久二毛就到北京串连去了。毛主席接见了红卫兵,新到的报纸上把接见时的
照片登了出来。毛主席臂戴红袖章,高扬着手,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
因为大毛二毛都在北京,三毛和嘟嘟便抢着要看报纸。报上另一张照片是一望
无涯的红卫兵,他们都戴着红袖章,高扬着红宝书,满脸激情。三毛和嘟嘟认定大
毛和二毛都在人群中,便拿了报纸趴在桌上一顿好找。有两个人看上去有点像,三
毛便说:“就算他们两个是大哥二哥吧。”
还有一张照片是北京红卫兵宋彬彬为毛主席戴红袖章的。嘟嘟说:“这个宋彬
彬真幸福呀,毛主席亲自为她改名字。我也要改个名字,我要叫丁要武。”
三毛说:“毛主席给别人起的名字,你怎么能用呢?”
嘟嘟想想,觉得三毛说得有理,便说:“那……我要叫丁红卫。”
三毛说:“你改我也要改,我要叫丁卫东,就是保卫毛泽东。你不如改成丁卫
红好了,卫字都在名字中间,这样比较像我的妹妹。”
嘟嘟考虑了一下,觉得可以接受。考虑完又说:“最好把大哥二哥两个人的也
改掉,二哥可以叫丁卫兵。大哥呢……”嘟嘟一时没想好。
三毛眉头一紧,说:“我有个好主意。大哥叫丁卫毛,二哥叫丁卫泽,我叫丁
卫东,我们三个男孩子,合起来就是保卫毛泽东。你就还叫丁卫红。”
两人谈得起劲,觉得这是一个大行动,一定要严肃认真地去做,于是激动起来。
嘟嘟找纸笔砚台,三毛起草文字,两人花了一下午时间,写了一份《改名宣言》的
大字报,并且将这份大字报贴在房门上。
这是三毛和嘟嘟两个人的第一次革命行动,这个行动令他们有些紧张。雯颖从
家属委员会学习回来,一走到门口便看到了大字报,就读了一遍。雯颖读时,三毛
和嘟嘟都是一副得意的神态听她朗读。读完,雯颖说:“还算好,只有三个错别字。
‘封资修’的修字,里面一竖到哪去了?还有‘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风暴’,暴
字下面是水字吗?‘红卫兵小将’的将字,右边是个夕字头,怎么成了久呢?这一
定是三毛写的。三毛,你写字怎么也像做事一样偷工减料?都六年级了,错别字还
这么厉害。嘟嘟,这三个字你不认识吗?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呢?”
雯颖对改不改名,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却大肆挑剔宣言中的错别字,令满怀期
待的三毛和嘟嘟大为沮丧。三毛趁雯颖进厨房时,把嘴一噘,嘟嚷道:“女人就是
头发长,见识短。”
然而,丁子恒的态度可没有这么温和。丁子恒下班回家,竟在自己的家门口看
到大字报,一股怒火顿然而起。这几天丁子恒的心情一直很不好。院里大字报铺天
盖地,几天前开会说是有两万多张。在这两万多张中,写丁子恒的只有十来张,但
也够他心烦的。大字报的内容不外乎从不关心政治,走白专道路;自命清高,看不
起工人阶级;经常与反动文人刘格非勾搭一气,对刘的黑灯谜大加赞赏云云。与吴
思湘金显成这些老总们相比,他的大字报不仅数量少,言词也温和得多;而与林院
长和老右派皇甫白沙的相比,他的简直就不值一提。只是,丁子恒的承受能力也是
无法与他们相比的。丁子恒因了这些张大字报,心里紧张万分。他想,除了认错退
让,别无他路可走。故而丁子恒每天去看大字报,只要看到写他的,他就针对大字
报上的内容写检查。别人贴他一张,他就贴上一张检查。院里的造反派便暗中称他
为“丁检查”。
但是这天,竟有人就他的检查贴了大字报,质问丁子恒如此这般是何意图?丁
子恒不知所措,不敢再写检查。可是不写检查他该如何应付呢?他又茫然不知,所
以心里烦乱不堪。不料回到家里,劈头盖脸竟看到小儿小女也写起了大字报。没等
看完,他便动手一撕,将大字报揉成团,狠狠地往三毛头上扔过去。光是这个动作,
就已将三毛和嘟嘟脸都吓白了,连雯颖也没有料到丁子恒会如此恼怒。
丁子恒说:“三毛我告诉你,你要想领着妹妹在家里搞文化大革命,你就给我
滚出去!你要改名就自己去改名,改了就不要再回来!”
三毛翻着白眼望着他,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终于还是忍了回去。嘟嘟却不
行,见丁子恒大光其火,立即哭出了声:“不改就不改嘛,爸爸为什么要发脾气呢?”
雯颖见嘟嘟吓哭了,便说:“他们还是小孩子,你不能这样骂他们。有什么话
不能好好说吗?”
丁子恒见嘟嘟哭了起来,平了一下气,听到雯颖这一番话,便又说:“你就只
会宠着他们,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