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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说什么。你呢,左出一趟差,右出一趟差,全出得恰到好处。”
丁子恒一声苦笑,说:“是呀,真得谢谢吉迪成了。”
苏非聪说:“但是他却让自己‘骨干’成了砧上之肉。真是没有后眼呀。”
丁子恒吃了一惊,说:“他出事了?”
苏非聪说:“像他那样,好说话好冲动好出风头,怎么会没事?”
丁子恒想起昨晚吉迪成脸上的黯然神色,心里竟涌出许多的内疚。
一进总工室,丁子恒便感到反右斗争的气氛。虽然大家见面时一如以往,脸上
皆挂着笑容,彼此皆客气地问候。但在笑容背后,是全然可见的紧张和谨慎。邱传
志面色苍白,不停地咳嗽,见了丁子恒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张云庭则哭丧着脸,
尽管他的办公桌紧靠窗口,蓬蓬张开的绿荫几乎笼罩他的桌子,显得十分凉爽,可
他依然大汗淋漓。他不时地擦汗,不时地用一把芭蕉大扇哗哗地扇动。那一下一下
的急剧动作,透露出他心里的惴惴不安。
丁子恒坐在桌前,开始着手整理唐白河土壤补查材料。四周的气氛十分压抑,
令人觉得办公室里没有了正常的呼吸。只有王志福不时地到这个人桌前问一个英文
单词,又到那个人桌前讨一个数据,弄明白后,便略带夸张地长“噢——”一声。
若是平常,丁子恒会极其厌恶他的这份做作。而现在,丁子恒想,幸亏有个王志福,
是他把一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搅动得尚存一丝生气。
午饭前,丁子恒拟好一份提纲,去找吴思湘汇报这一个月的工作情况。天很热,
吴思湘的办公室却大门紧闭。丁子恒不知吴总是否有事,他应不应该进去。正犹豫
时,他感觉似有人在观察此处动静,心里便惊得一跳,暗想可别没事惹出事来,便
赶紧敲了一下门。
门内传出吴思湘的声音:“进来。”
那声音有气无力,仿佛大病在身。丁子恒只觉一阵寒气扑上心来。他推开门,
说:“是我,吴总。”
吴思湘面色灰暗,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已堆满烟头。屋子里青烟缭绕,每一寸
空气都散发着难闻的气息。他明显瘦了许多,下巴也已经尖了,原先令他气质儒雅
的金边眼镜便有点大而无当地架在鼻梁上。见他这如此这般,丁子恒心里百味翻腾,
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吴思湘放下手上的笔,微一抬手,低语般说:“坐。”丁子恒机械地在他对面
坐下,顿了顿,方开口说话。他觉得自己声音嗫嚅,有如犯错的小学生。他想要放
大声音,但却放不出来。丁子恒说了唐白河土壤补查的总体情况,他原本准备得很
细,可透过弥漫的青烟,他发现吴总并没有仔细听讲,脸上满是心不在焉的神情。
丁子恒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说唐白河的时候,就立刻停了下来。
吴思湘在他停顿了好几分钟后才意识到没人在说话。他苦笑了一下,说:“你
一定想到了,这不是说唐白河的时候。今天晚上轮到批判我,我正在写交待材料。”
丁子恒没想到吴思湘会说这番话,不由一怔,然后脱口而出:“怎么弄成这样?”
吴思湘叹道:“这是你我的迟钝,其实应该想到会是这样。”
丁子恒说:“怎么讲?”
吴思湘淡淡一笑,说:“没有加强政治学习,思想觉悟不高,立场站得不对。
总归还是自己有问题,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你比我年轻,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加
强政治学习,千万谨慎,向党靠拢才是。”
吴思湘还语无伦次地讲了一些关于如何政治学习的话,他的声音很低沉,语气
颇为悲观,令丁子恒的心一直往下沉。出了吴思湘的办公室,直到走进甲灶食堂,
买了饭坐在桌前,他的心情还没有缓解过来。他甚至没有去张望贴在四周墙上眯眯
而笑的胖娃娃们。
月光如水的夜晚,机关大院内一层层的树阴,把月光碎银一般揉得一地。蝉有
一声无一声地叫着,角落里的蟋蟀接连不断地应答。繁星满是的天空里,看得出银
河的姿态。远远的地方,偶有干雷的吼声传来。几乎无风,空气黏稠得仿佛捏得出
水。永恒的大自然时常会露几分顽劣,它让自己漂亮宁静,却并不让人舒适安怡。
会议室里的人们都出着大汗。一架老式电扇摇摇晃晃地转动,即使坐在它近旁
的人也未觉得有风吹过。吴思湘的发言便在这凝固的空气中浮动。
“我是一个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人。我曾祖父是盐商,曾经跟北洋军阀有过勾
结。我父亲虽然早逝,但我的叔叔却在国民党那边做了将军。我就是在这样反动的
家庭背景中成长起来的。因为我是我父亲的三姨太所生,自小心理上就有自卑感,
一心想往上爬,以求得一份自尊。大学毕业后,我到美国留学。偶然看到萨凡其的
报告,认为这对自己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所以当即回国。回国后,利用家庭关系
到资源委员会工作。解放时,一些朋友都纷纷出国,我觉得到外面并没有我施展抱
负的机会,天下没有第二个三峡,所以我就没有走,一心等着三峡工程上马的机会。
当林院长找到我,希望我来这里工作时,我真庆幸自己这一宝押对了。以我的学历
资历,三峡工程必然会有我一个重要的位置。所以,正是仗着这些想法,我平常既
不好好学习政治,也没有积极地靠拢党组织。相反,总是对党有牢骚。开展整风后,
我认为这是我攻击党和院领导的大好时候到了,便不顾一切地大放厥词,说了许多
反动的话,犯下了滔天罪行。也让我的资产阶级思想的本质暴露无遗,对不起党的
培养也对不起院领导的信任。我愿意为我所犯的罪行,接受任何惩罚,只是希望三
峡工程开展时,还让我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吴思湘的声音一直很低,平平的,没有起伏。说到最后,让人觉得他正吞咽着
眼泪。丁子恒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揪扯住了,一阵阵地疼。他平常并不喜欢吴思湘,
而这一刻,他却深深感到做一个吴思湘是多么不容易。
吴思湘说罢,大家即轮流发言。第一个开口的是王志福。王志福说:“吴思湘
虽然表面作出沉痛的样子,但他的发言完全是企图蒙混过关,有很多的事情他都没
有交待。有一次,他在看《光明日报》时,见一篇反动文章很合他的意,就得意洋
洋地说:《光明日报》就是好看,连毛主席都不喜欢看《人民日报》而喜欢看《光
明日报》。吴思湘,你是不是说过这个话?”
吴思湘的脸变得苍白,他无力地说:“我是说过这个话,可是我不知道这个也
要交待的。”
董凡说:“吴思湘认为自己是靠本事吃饭,而党员却是靠组织吃饭。又认为社
会进步应该是依靠有本事的人,而不是依靠有组织的人。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明
摆着要把党的领导把党员的作用统统取消吗?吴思湘从来就看不起共产党,也看不
起党员,这是他亲口说的。”
孙昱说:“吴思湘一向自高自大,看不起别人,尤其看不起党员,对院领导从
来都不满意。并且,他自以为是留美的,水平高,因此从心里看不起苏联专家。根
本的问题就在于,他是站在资本主义立场上,看不起社会主义国家的专家。”
柴启燕说:“吴思湘还攻击院领导,说院领导不鸣不放,企图挑拨群众和领导
的关系。”
潘心源说:“吴思湘从来不读毛主席的文章,也不学马列主义。他自己也承认,
他连一篇马克思的文章也没有读过,因为他觉得搞技术的不需要读这类书。这是什
么思想?”
此类发言,一个接着一个,热烈仍如整风时一般。这场面简直有如重锤砸在丁
子恒头上。尤其董凡举出的吴思湘言论,单独看似乎确应批判。类似话吴思湘也的
确说过,但吴是在坦陈自己过去的错误想法时说的这番话。他是完全否定自己这些
想法的,怎能抽掉他原来说话的背景不提呢?丁子恒觉得这对吴思湘不公平,吴思
湘应该自己作出辩解。他看了看吴思湘,却见他低着头,一语不发,一只手不停抹
着额上的汗。在他的头顶上,一绺白发随着他的头抖动着。丁子恒看着那绺抖动的
白发,心里深深感到迷茫,他想,这都是怎么啦?
这一刻苏非聪开了口。苏非聪说:“吴思湘,大家都讲了这么多,是不是这么
回事?你说呀?万一有人讲错了,你不要害我们听个错的。”
吴思湘慢慢地把头抬了起来,仿佛脖子被重物所压,他抬头的过程十分艰难。
吴思湘说:“我应该怎么说呢?我说社会进步应该依靠有本事的人而不是依靠有组
织的人这句话,是我以前的错误想法,我已经改过了。我没有看不起苏联专家,我
只是觉得无论苏联专家还是中国专家提出的意见,院里应该一视同仁。当然,我并
不是想为自己辩解,自己大鸣大放过了头,充分暴露了自己的反动本质,受到批判
也是理所当然,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希望同志们继续批判。”
王志福说:“你口口声声说不是想为自己辩解,可我看你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为
自己辩解。以我对吴思湘的了解,他就是一个地道的右派分子,是惟恐共产党不倒
台的反动派,对工农干部他一贯仇视。比方我来总工室后,他明知上级领导是要培
养我,才把我放在这里,但他却只是让我打打杂,不让我接触重要的工作。连了工
强烈要求我跟他去四川进行土壤调查,也被他拒绝了。为什么?因为我是党员,他
根本就看不起党员,他的阶级本质决定了他必然要采取这种方式来对待我。”
丁子恒不觉一怔,他忙说:“对不起,我想说明一下,我并没有强烈提出要你
跟我到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