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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墨子曰:“不然。夫好美者,岂曰吾族人莫之好,故不好哉?夫欲富贵者,岂
曰我族人莫之欲,故不欲哉?好美、欲富贵者,不视人犹强为之,夫义,天下之
大器也,何以视人必强为之?”
有游于子墨子之门者,谓子墨子曰:“先生以鬼神为明知,能为祸人哉福?
为善者富之,为暴者祸之。今吾事先生久矣,而福不至。意者先生之言有不善乎?
鬼神不明乎?我何故不得福也?”子墨子曰:“虽子不得福,吾言何遽不善?而
鬼神何遽不明?子亦闻乎匿徒之刑之有刑乎?”对曰:“未之得闻也。”子墨子
曰:“今有人于此,什子,子能什誉之,而一自誉乎?”对曰:“不能。”“有
人于此,百子,子能终身誉亓善,而子无一乎?”对曰:“不能。”子墨子曰:
“匿一人者犹有罪,今子所匿者若此亓多,将有厚罪者也,何福之求?”
子墨子有疾,跌鼻进而问曰:“先生以鬼神为明,能为祸福,为善者赏之,
为不善者罚之。今先生,圣人也,何故有疾?意者先生之言有不善乎?鬼神不明
知乎?”子墨子曰:“虽使我有病,何遽不明?人之所得于病者多方,有得之寒
暑,有得之劳苦。百门而闭一门焉,则盗何遽无从入?”
二三子有复于子墨子学射者。子墨子曰:“不可。夫知者必量亓力所能至而
从事焉。国士战且扶人,犹不可及也。今子非国士也,岂能成学又成射哉”?
二三子复于子墨子曰:“告子曰:‘言义而行甚恶’,请弃之。”子墨子曰:
“不可。称我言以毁我行,愈于亡。有人于此,翟甚,不仁,尊天、事鬼、爱人,
甚不仁犹愈于亡也。今告子言谈甚辩,言仁义而不吾毁。告子毁犹愈亡也!”
二三子复于子墨子曰:“告子胜为仁。”子墨子曰:“未必然也。告子为仁,
譬犹跂以为长,隐以为广,不可久也。
告子谓子墨子曰:“我治国为政。”子墨子曰:“政者,口言之,身必行之。
今子口言之,而身不行,是子之身乱也。子不能治子之身,恶能治国政?子姑亡,
子之身乱之矣!”
卷十三
○鲁问第四十九
鲁君谓子墨子曰:“吾恐齐之攻我也,可救乎?”子墨子曰:“可。昔者,
三代之圣王禹、汤、文、武,百里之诸侯也。说忠行义,取天下。三代之暴王桀、
纣、幽、厉,雠怨行暴,失天下。吾愿主君之上者尊天事鬼,下者爱利百姓,厚
为皮币,卑辞令,亟遍礼四邻诸侯,驱国而以事齐,患可救也。非此愿无可为者。”
齐将伐鲁,子墨子谓项子牛曰:“伐鲁,齐之大过也。昔者,吴王东伐越,
栖诸会稽。西伐楚,葆昭王于随。北伐齐,取国子以归于吴。诸侯报其雠,百姓
苦其劳而弗为用。是以国为虚戾,身为刑戮也。昔者智伯伐范氏与中行氏,兼三
晋之地。诸侯报其雠,百姓苦其劳而弗为用。是故大国之攻小国也,是交相贼也,
过必反于国。”
子墨子见齐大王曰:“今有刀于此,试之人头,倅然断之,可谓利乎?”大
王曰:“利。”子墨子曰“多试之人头,倅然断之,可谓利乎?”大王曰:“利”
子墨子曰:“刀则利矣,孰将受其不祥?”大王曰:“刀受其利,试者受其不祥。”
子墨子曰:“并国覆军,贼杀百姓,孰将受其不祥?”大王俯仰而思之,曰:
“我受其不祥。”
鲁阳文君将攻郑,子墨子闻而止之,谓阳文君曰:“今使鲁四境之内,大都
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杀其人民,取其牛马狗豕布帛米粟货财,则何若?”
鲁阳文君曰:“鲁四境之内,皆寡人之臣也。今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
夺之货财,则寡人必将厚罚之。”子墨子曰:“夫天之兼有天下也,亦犹君之有
四境之内也。今举兵将以攻郑,天诛亓不至乎?鲁阳文君曰:“先生何止我攻郑
也?我攻郑,顺于天之志。郑人三世杀其父,而天加诛焉,使三年不全,我将助
天诛也。”子墨子曰:“郑人三世杀其父,而天加诛焉,使三年不全,天诛足矣。
今又举兵,将以攻郑,曰:“吾攻郑也,顺于天之志。”譬有人于此,其子强梁
不材,故其父笞之。其邻家之父举木而击之,曰:“吾击之也,顺于其父之志。”
则岂不悖哉!”
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攻其邻国,杀其民人,取其牛马粟米货财,则书之
于竹帛,镂之于金石,以为铭于钟鼎,传遗后世子孙,曰:‘莫若我多!’今贱
人也,亦攻其邻家,杀其人民,取其狗豕食粮衣裘,亦书之竹帛,以为铭于席豆,
以遗后世子孙,曰:‘莫若我多!’亓可乎?”鲁阳文君曰:“然。吾以子之言
观之,则天下之所谓可者,未必然也。”
子墨子为鲁阳文君曰:“世俗之君子,皆知小物而不知大物。今有人于此,
窃一犬一彘,则谓之不仁,窃一国一都,则以为义。譬犹小视白谓之白,大视白
则谓之黑。是故世俗之君子,知小物而不知大物者,此若言之谓也。”
鲁阳文君语子墨子曰:“楚之南,有啖人之国者桥,其国之长子生,则鲜而
食之,谓之宜弟。美则以遗其君,君喜则赏其父。岂不恶俗哉?”子墨子曰:
“虽中国之俗,亦犹是也。杀其父而赏其子,何以异食其子而赏其父者哉?苟不
用仁义,何以非夷人食其子也?”
鲁君之嬖人死,鲁君为之诔,鲁人因说而用之。子墨子闻之,曰:“诔者,
道死人之志也。今因说而用之,是犹以来首从服也。”
鲁阳文君谓子墨子曰:“有语我以忠臣者,令人俯则俯,令之仰则仰,处则
静,呼则应,可谓忠臣乎?”子墨子曰:“令之俯则俯,令之仰则仰,是似景也。
处则静,呼则应,是似响也。君将何得于景与响哉?若以翟之所谓忠臣者,上有
过则微之以谏,己有善则访之上,而无敢以告,匡其邪而入其善,尚同而无下比。
是以美善在上而怨雠在下,安乐在上而忧慼在臣。此翟之所谓忠臣者也。”
鲁君谓子墨子曰:“我有二子,一人者好学,一人者好分人财,孰以为太子
而可?”子墨子曰:“未可知也。或所为赏与为是也。钓者之恭,非为鱼赐也。
饵鼠以虫,非爱之也。吾愿主君之合其志功而观焉。”
鲁人有因子墨子而学其子者,其子战而死,其父让子墨子。子墨子曰:“子
欲学子之子,今学成矣,战而死,而子愠,是犹欲粜籴,雠则愠也。岂不费哉!”
鲁之南鄙人有吴虑者,冬陶夏耕,自比于舜。子墨子闻而见之。吴虑谓子墨
子曰:“义耳义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子之所谓义者,亦有力以劳人,
有财以分人乎?”吴虑曰:“有。”子墨子曰:“翟尝计之矣。翟虑耕而食天下
之人矣,盛,然后当一农之耕,分诸天下,不能人得一升粟。籍而以为得一升粟,
其不能饱天下之饥者,既可睹矣。翟虑织而衣天下之人矣,盛,然后当一妇人之
织,分诸天下,不能人得尺布。籍而以为得尺布,其不能煖天下之寒者,既可
睹矣。翟虑被坚执锐救诸侯之患,盛,然后当一夫之战,一夫之战,其不御三军,
既可睹矣。翟以为不若诵先王之道而求其说,通圣人之言而察其辞,上说王公大
人,次匹夫徒步之士。王公大人用吾言,国必治。匹夫徒步之士用吾言,行必脩。
故翟以为虽不耕而食饥,不织而衣寒,功贤于耕而食之、织而衣之者也。故翟以
为虽不耕织乎,而功贤于耕织也。”
吴虑谓子墨子曰:“义耳义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籍设而天下不
知耕,教人耕,与不教人耕而独耕者,其功孰多?”吴虑曰:“教人耕者,其功
多。”子墨子曰:“籍设而攻不义之国,鼓而使众进战,与不鼓而使众进战而独
进战者,其功孰多?”吴虑曰:“鼓而进众者,其功多。”子墨子曰:“天下匹
夫徒步之士少知义,而教天下以义者功亦多,何故弗言也?若得鼓而进于义,则
吾义岂不益进哉!”
子墨子游公尚过于越。公尚过说越王,越王大说,谓公尚过曰:“先生苟能
使子墨子于越而教寡人,请裂故吴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墨子”公尚过许诺。遂
为公尚过束车五十乘,以迎子墨子于鲁。曰:“吾以夫子之道说越王,越王大说,
谓过曰:‘苟能使子墨子至于越而教寡人,请裂故吴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
子墨子谓公尚过曰:“子观越王之志何若?意越王将听吾言,用我道,则翟将往,
量腹而食,度身而衣,自比于群臣,奚能以封为哉!抑越不听吾言,不用吾道,
而吾往焉,则是我以义粜也。钧之粜,亦于中国耳,何必于越哉!”
子墨子游,魏越曰:“既得见四方之君,子则将先语?”子墨子曰:“凡入
国,必择务而从事焉。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
葬。国家憙音湛湎,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滛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
家务夺侵凌,即语之兼爱、非攻。故曰:择务而从事焉。”
子墨子出曹公子而于宋。三年而反,睹子墨子曰:“始吾游于子之门,短褐
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祭祀鬼神。今而以夫子之教,家厚于始也。
有家厚,谨祭祀鬼神。然而人徒多死,六畜不蕃,身湛于病,吾未知夫子之道之
可用也。”子墨子曰:“不然。夫鬼神之所欲于人者多。欲人之处高爵禄则以让
贤也,多财则以分贫也。夫鬼神岂唯擢季拑肺之为欲哉?今子处高爵禄而不以
让贤,一不祥也。多财而不以分贫,二不祥也。今子事鬼神,唯祭而已矣,而曰
‘病可自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