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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誓-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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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陌上三月春,江清露白晓气晴。父兄怜爱无俦侣,五岁名为阿娇女,七岁丰莹好颜色,八岁黠慧能言语,十三兄弟教诗书,十五金楼学歌舞。珠为裙,玉为缨,临春风,吹玉笙,一朝帝皇好容色,玉辇携归登建章。建章宫殿不知数,万户千门深且长,百堵椒涂接青琐,九华阁道连洞房,水精帘箔云母扇,琉璃窗牖玳瑁床。宫中千门复万户,君恩反覆谁能数,君心与妾既不同,徒向君前作歌舞,白日在天光在地,君今讵得长相弃。兄弟印绶皆被夺,昔年赏赐不复存。念此翻覆复何道,百年盛衰谁能保。忆昨尚如春日花,悲今已作秋时草。少年去去莫停鞭,人生万事由上天。非我今日独如此,古今歇薄皆共然。”

那歌声字字哀伤,幽微难寻,却偏偏无一遗漏入云罗耳中,已知是那年仅一十六岁的废后蔡烨,呆立墙下,心中怅惘顿生。但听得蔡皇后唱完这支凄凉曲子,停了一会,又唱起一支歌儿:

“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孤单,也有成双,成双雁长空鸣翱情无边,孤单雁飞冷冷清清独成行,女儿立在碧纱窗,眼观孤雁好凄惶,伤心泪点点滴滴滴滴点点滴成血汪洋。”

这曲子仍是抒怨,可显然不是大家闺秀所宜歌唱,也不知她是听了哪个宫女唱过而学会了,然而以她的身份,多半是怨愤到了极处,怕连神智都失常了才能出口的。

她曾以假痴换取皇帝的怜悯及信任,这可怜的小皇后,却终将不论其喜悲、安好抑或沉疴,终将一生漫漫,没于宫墙。

明黄衣袖斜刺里伸过来,替她拭去脸上无知觉落下的冷泪。

“怎么一个人也不带,跑到这里来了呢?”他道,“这里很是荒凉,你身子才好些,万事需得小心。”

皇帝的声线温柔,眼里深情似可将她溺毙其中,她却感到不寒而栗,缓缓向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摆脱他的拥抱。

皇帝眼神微黯,随即又牵起她的手,微笑道:“来,咱们回去换装。”

云罗终于出口问道:“换装?”

皇帝喜欣欣地笑道:“是啊,朕带你出宫逛一回可好?”

他扮成常见的世家公子模样,云罗身子娇小,扮作他的长随,青衣小帽遮不住她娇美容颜,皇帝见了失笑道:“这只能咱们自己骗自己,人家见了,多半把咱们当作是私奔出逃的一双情人。”

云罗双颊微红,轻轻啐他。他俩既穿成这样,那是不打算惊师动众的了,果然皇帝道:“咱俩悄悄溜出去,谁也不惊动。”

说到做到,果然只带了一名太监小林子。小林子乃临止的徒弟,临止死后,皇帝对小林子颇为看顾,却为何不是秋林?秋林武艺高强,这样轻装而出,最需要如秋林的高手在侧,皇帝解释道:“朕打发秋林另外办件事。”

皇帝出宫非同小可,但这次皇帝似乎做足了功夫,竟然什么人也不惊动,坐软舆沿着宫墙悄悄地走,一路上重重宫门小林子都先去打发走人,让他们从后苑上悄没声息的出去,弃了车子,同作步行。

时隔半年,重又出宫。上一次云罗还在装痴装傻,全副精神都用在不让皇帝看出破绽,是喜是笑都带三分假,这一回却是全然没了负担。这一天不是节日更不是任何特殊的日子,八月末的午后尚属炎热,白花花的阳光洒照于青石板大道,皇帝和云罗两个人手牵着手,只拣遮阴处走着,偶然间相顾微笑,皇帝握着她温如凝脂的柔荑,一心只想这般天长地久地走下去。

然而云罗口虽不言,脚步渐渐慢下来,娇喘细细,额上沁出晶莹的汗珠,两颊也热得红扑扑的,皇帝掏出帕子,怜爱地替她拭去汗珠,道:“好在并不远,前边很快就到了。”云罗道:“不要紧,我走走看看就很喜欢。”皇帝笑道:“今后朕常常带你出来,可好?”云罗点点头,却微笑道:“你还用那个字,怕别人不晓得你身份么?”皇帝看她笑容,心中微微一荡,笑道:“是我错了,娘子请勿见怪。”见她的汗珠自浓云似的乌发鬓角间渗落,索性取下她头上帽子,笑道:“反正也哄不了人,别戴着这个啦。”

他似乎对京中路途很熟,过了长安桥,三转两转,带着云罗行走于逼仄的巷子间,不多时到了一家酒肆,外面不过装饰华美而已,穿门入户,豁然开朗,可见绿窗金销,庭院无数重。云罗早就猜到皇帝这趟出来,不光是为了带她玩耍,必然是另有要务的,未曾想到了这个地方。此店位于僻静之处,却又装点得如此美奂美仑,要说是酒肆,规模上就大得多了,皇帝告诉她:“云罗,这是朕的产业。”

云罗奇道:“你的产业?”

皇帝笑道:“我在四五年前,悄悄地置了这个地方,你来瞧。”

左侧通廊转向驷院,停有数辆马车,前面马头不系,后面的车座全部都用轻纱罩之。如此一来,尽管在同一院中,谁也见不着对方的身份。皇帝道:“闹中取静,狭中选阔,这地方就叫清乐院。后面分了十几个院子,每一个院子每一种不同风格,有人爱大江东流之豪,有人爱小桥流水江南人家,有人爱碧海金沙,有人爱辽原漠漠,尽可在此寻着所爱。不过我这院子,却不是人人想入就入的,非得是这里信得过的贵客,三位以上共同推荐,方能将新人引入。”

云罗约略明白一些,这地方说穿了也就是行乐院,只是做到象他这般神秘高贵的地步,京都中怕是罕见,想必感兴趣的人不少,这样严格的准入资格,更会使人好奇而已,想来皇帝从中得到他想要的人和信息的机会便也随之增多。皇帝随口一说是四五年前,那么在柳欢宴入京之前,就已有了。皇帝总说他是因得柳欢宴之助才有争夺天下之心,但是看安排这座院子的用心,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这院子有这种用心,皇帝就绝不可能亲自露面,恐怕连柳欢宴也未必全盘通知,云罗问:“主事人是谁呢?”

皇帝笑道:“云罗猜猜看?”

皇帝性子严峻,登基后与他做对的人,多半倒台、倒霉,官员不能行此生意,商贾之流又未有入得了皇帝之眼的,云罗想了一会,笑道:“我胡乱猜一猜,莫非是诚王爷?”

皇帝笑而不答,这就是说对了,而事实上如今硕果仅存,京中元气未伤的也只有皇叔诚王。

“云罗爱去哪里?”

云罗道:“我又不熟悉这地方,自然是凭着皇上的意思。”

皇帝忽然停下脚步,对着她呵呵一笑。

“笑什么?”

皇帝起手一刮她的鼻尖,道:“该打,怎么又忘了,刚才叫什么呢?”

这是极寻常一句取笑,未料云罗靥上微现的一丝笑影就此湮没,抿嘴不语。皇帝立刻明白说错了话,不由微感烦忧,玩笑带出的一个“打”字也能让云罗敏感至斯,倒底何时方能治愈她的心病?

“云罗,”他叹道,“朕的心,都被你揉痛了。”

云罗垂头立着,半晌道:“你这里连马车标识都完全遮住,你又站在院子里,是有意被人瞧见么?”

皇帝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拐入一座小院。

满目金黄迎面而来,沙烟漠漠,青山带雪,一座帐篷,这每一样都不算甚大,然而堆砌巧妙,别具心机的布景令人顿有身临其境之感,并不感到狭小,耳边听得皇帝在道:“云罗,可知我这创意从何而来,都是为了你畅游天下的心愿。那时我以为与你今生绝望,每造成一院,我便在心里发一遍誓,总有一天,我要带你走进这个院子,让你看到我为你的心。”

云罗眼中欣喜的光华一点一点敛去,想道:“我本以为终将获得完整的自由,你却不惜惊破美梦,只将人工所造的一院之地把我禁锢其间。”

皇帝把她带进那座帐篷,刚刚坐定,忽有一人掀开门帘闯了进来,纳头便拜:“臣,程颖田,叩见皇上万岁!”

076 韶光婉媚清乐院

云罗原是坐着,见这个人冒冒失失闯将进来,她便立起,侧转身子站在皇帝后面,便似随从模样。

皇帝道:“程卿平身,赐坐。”

程颖田爬起来,恭恭敬敬地垂着手,标准站姿:“皇上在上,微臣不敢!”

皇帝微笑道:“朕微服出访,礼数从简,程卿不必过于拘谨,坐吧。”

程颖田不敢违拗皇帝命令,只得在下首一张凳子上斜签着坐了,只臀部搭牢一点点,整个身体几乎还是凌空的,这种坐法比不坐还累。

皇帝打量他一番,自去年派遣至冀州查案,迄今一年多,尚未见过,如今见他精神充沛,肤色早些时候偏棕黑,这一向休息保养,竟似乎有点变白了。程颖田文武共济,皮肤一白,倒多了几分儒将味道。皇帝笑着问道:“卿自冀州归来重伤休假至今,可曾康复?”

程颖田的伤早久好了,不过起初柳欢宴派他领了廷尉缉拿定王的差事,过后不久这项差事含含混混不了了之,柳欢宴交代说另有任务,可是这项任务又迟迟不曾派发下来,程颖田自己心里有鬼,不敢去问,这几个月躲着柳欢宴尚且不及,对于复职一事也不敢提了。皇帝问起,他脸上微微一红,低头道:“承蒙皇上关心,微臣……微臣……差不多全好了。”

皇帝打趣道:“依朕来看,程卿是耽于温柔窝里不想动弹了吧?”

程颖田大惊,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充满恐惧之色,不知所措地望着皇帝,随后又急忙低下头去,待略微恢复意识,才发觉自己早就不在座位上,双腿一软,趁势便跪到地上,叩头道:“微臣万死!”

皇帝不动声色,端起桌上一只木碗,起盖,轻轻在碗口吹开茶油,递给云罗道:“这是正宗的酥油茶,你尝尝,爱不爱喝,要是不喜欢,这里还有一碗杏仁酪,你爱吃的。”

云罗接过来,尝了口,还到皇帝手里,皇帝笑道:“这味浓,虽然筛过很多遍,另外打入了鸡蛋、核桃仁、花生、芝麻等物,只怕腥气也还没能完全消得,初尝是有些不习惯的。”云罗道:“其实还好,所谓入境随俗,我们虽不是真正在那个地方,既然要做这个样子,做足了才好玩。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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