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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
吴良娣依枕看着皇孙离去,半日方突然问道:“你们看皇孙是不是长高了一些?”只是气息微弱,周遭并无人听见。她不得答复,便将目光转向枕畔的一只小小红木匣子,嘴边不由挂上了一个浅浅笑容,带出颊边一只若隐若现的漩涡,倒如做少女时一般清新动人。
一时太子妃去远,时间也已近午后,只是天色阴沉,也无可分辨。适才檐下那两个宫人到后堂去为吴良娣煎药,见四下无人,遂又低低闲话道:“我看太子娘娘对咱们娘子也算是一片真情了,娘子病了这几年,开始倒还好,到了后来看娘子好不了了,别处阁子便连鬼影也不曾再过来一个。”那个要挑燕巢的宫人冷笑一声,道:“你又懂得些什么?我看她隔三差五来,大约是想看看娘子还能活多久吧。你不知道,她自打前年滑过一次胎之后,太医就说……”遂靠近她同伴耳边私语了几句,那同伴讶异道:“果真如此?”那宫人笑道:“既如此,殿下便不会再有嫡子了,陛下又如此宠爱皇孙,待陛下万岁之后,殿下接位,皇孙既是长子,必然便是储君,到时嫡母外若再有个生母,那可多煞风景。”她的同伴想了半日,摇头道:“你说的也算有理,只是我是听说太子娘娘对皇孙却是真好,我也偏不肯像你那样把人人都往坏了想,连只燕子的心思都被你都想歪了。”那宫人只觉她与自己相较,实在智识短浅,不由嗤之以鼻,笑道:“你愿发梦不醒也随便你,只是休怪我不曾提点你,过两年若是咱们娘子果然没有了,你又该作何打算?到时候分派到别处宫苑,看那里的人容不容得下你,到时倒不怕你把人人都想成好心了。”她的同伴摇头道:“有一日便算得一日,谁还能计算那么长远,你却说说你的打算。”那宫人怅然了半日,道:“只可惜咱们娘子多病,殿下便连这阁内都未进过半步,像她这般的际遇便是再也没有了……”她的同伴看她面上神情,推了她一把,笑道:“你倒还说我镇日做梦?”又道:“非是我愿意僭越犯上,只是殿下如此未免也太薄情了些。”那宫人道:“你明白什么?远的不说,你可知道这后头有个姓顾的孺人,本是万般宠爱在一身,一朝有了恶疾,这不丢在一旁好几年了么?他们男子家个个如此,要怪也只能怪娘子的身子太不争气。你还真当世上有荀……荀粲那样的男子么?”她的同伴奇问道:“谁是荀粲?”那宫人道:“这是几年前昭训她们来看娘子时说的故事了,荀粲就是……”正要说,有人从前来催问汤药,便各自闭口不提。
夜雨对床
自禁城始建,东宫便命名为“延祚”,取续延国祚之意,为储副所居之正宫。自建立伊始,算来已有百余年了,其间也住过了四朝六位储君,六年前修葺得草率,宫室布局大体不曾更革。晴日无妨,弯檐斗拱,瓦釜飞甍在日光下依旧是一派咄咄金碧气象,只是每逢阴天,雨将落而未落之际,殿内便仍不免会浮显出些许阴沉旧态。
宫室的现任主人,太子萧定权的嗅觉在这时总是格外敏锐。连日阴而不雨,整个宫室内都充斥着古老廊柱从内心里散发出的腐木气,和着门环上兽首的铜腥气以及檐下风铃的铁锈气,无论如何熏香都掩盖不住这些令人不快的朽旧气息。至于今秋,阴郁的天气便不只是添了这一桩烦恼,定权在延祚宫内终日琐眉望天,心事便如这殿内败息一般缱绻不散。
詹事府的主簿许昌平在申时拜谒,遣人通秉时尚无异状,只在阶下立了片刻,忽闻一声裂雷震地,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雨便已倾盆直落。那酝酿了数日的雨水来势颇急,他入宫自然又不曾携带雨具,只霎时功夫,便已被浇得全身俱湿。他未得答复,不便即去,只得依旧躬立等候,将所携几部书紧紧护在怀内。少时,一个小内侍从宫檐下撑伞冒出头来,往阶下行走了两步,朝他招手喊道:“那个官,那个官!”因离得远,且被雨声阻隔,许昌平却未曾听清,那小内侍出得殿来,鞋面便湿,爽性自暴自弃,又往下跑了几步,指他道:“那个穿绿的官儿,叫你呢,殿下宣你进殿去。”许昌平这才急忙拾阶而上,见阶上那小内侍饶是撑着伞,膝下衣袍也已经湿透。
他虽在殿外整理了半日仪容,待入内之时,不过是跪拜行礼,再复起身之时,脚下又已经积了一滩水。定权见他内外衣衫全湿,襥头一翅已弯,犹在滴滴答答向下滴水,与他结识数年,倒从未曾见过他这般狼狈模样,不知为何,心中反觉他比往常梢可亲近。见他站立定了,指着他官帽笑道:“许主簿本不是逐俗之人,为何也这般羡慕林宗故事?”许昌平微微一愣,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冠戴,忙又拱手道:“臣失仪。”定权望了殿内一眼,见只是几个亲近之人侍奉在侧,遂点头道:“你随我来。”
许昌平依言相随,与他同入内殿中隔出的小书房。他首次至与太子如此私隐的居处,难免稍感好奇,只见一间不大宫室,其中并无宫人中涓侍奉,陈设亦极为简单,除靠着东墙一榻之外,不过数签插架,窗边一案二椅,案上铺设笔砚文具,案旁两尊狮子出香,正袅袅吐着沉水香气。几页朱窗洞开,可窥见殿外如晦风雨,夹着隐隐惊雷,天色已近墨黑,虽近处馆阁亦不可明白分辨。他偷偷打量之时,定权已行至榻边,拎起一领小憩时权作铺盖之用的锦袍,搭在许昌平身旁的椅背上道:“主簿暂且把湿衣替下吧。”许昌平不由大惊,连忙辞道:“臣万不敢当。”定权一笑道:“不妨事,不过是件私服,非朱非紫,主簿无需避讳。”看了窗外一眼,又道:“看这雨势,当不能即止。主簿穿着湿衣和本宫说话,一来主簿身上不适,二来本宫眼中不适,两相无益,还请勿据常理。”说罢竟也不再去理会他,只径自走到榻前,拾起一卷看到中截的书册,倚榻随意翻看起来。
许昌平回望身边衣物,却见果然只是寻常锦袍,除用质料讲究,形制却无特别之处,迟疑了片刻,终是将手中书册放在一边,解落湿透的外袍,将那干衣披在肩上,却无论如何不敢再结衣带。定权见他换好衣服,这才起身,将书册随手放在一旁案上。许昌平看时,却是一卷《楚辞集注》,遂笑道:“令飘风兮先驱,使冻雨兮洒尘。殿下雅兴。”定权微笑道:“雅字谈不上,不过读读诗,梢使我心安罢了。”许昌平笑道:“古人云阴雨日乃时余,正是读书好时节,臣这一来却是搅扰了殿下的闲情了。”定权摇头笑道:“焉知听君一席话,便非是胜读十年书?”正言语间,见周午入内奉茶,定权吩咐他道:“茶便不必了,你去将茶床设好,再去取一饼小龙来。”
周午亲自将诸色茶具铺陈齐备,却并不在一旁奉陪,掩门便去。定权伸手示意道:“主簿请。”因那茶床低矮,设在地上,点茶时需跽坐,许昌平自然不敢让定权先于自己屈膝,便先捡了坐南朝北的位子,先行长跪,待定权南面安坐后方敢坐定。又见定权取小锤出来,展手摧眉道:“臣效力。”定权看了他一眼,便将银锤递入他手中,见他将茶饼隔纸敲碎,又放入碾中研磨,手段甚是纯熟,不由一笑,随他细细碾研过后再加筛罗,自己转头看了片刻雨水,自觉凉风携雨丝入室,檐外水声潺潺,数日浊气一朝驱尽,不由叹道:“好雨如风,北上玉堂,入于深宫,一般振聋发聩,使人耳目清泠。”许昌平碾好茶末,观察瓶中之汤已经老嫩适度,水泡有如鱼眼,方笑道:“殿下可知风有王者风,庶人风之分。这雨也有王者雨,庶人雨之分?”定权挑眉道:“愿闻其详。”许昌平道:“似殿下适才所说,社雨催花,梅雨涤尘,灵雨入于深宫玉堂,扫荡浊晦之气,清人耳目,雨间可烹茶取暖,雨后可添锦御寒,不觉一度流年暗换,这便是王者雨。”一时听得那瓶中如同窗外,一般有了风雨声,才将些许茶末投入一只鹧鸪斑建盏,一边点汤制茶膏,一边方继续说道:“雨久不至则成旱,久不止则成涝,液雨、月额雨则千里赤地,陵雨、骑月雨则万顷霖潦,无雨成忧,有雨亦忧,这便是庶人雨。恰如今正当晚稼收割之时,臣却听说江南秋雨已连绵十余日,只恐今冬晚稼难保,以至于连累明春。”
定权连日所忧之事无过于此,见他明白说话,亦不再隐瞒,道:“国朝这一场仗,打去了十三四年的积累,这怕还只是个牵头。自前年起,江南田赋便增了一成,去年又增了半成,如此消耗,只怕天下也是财尽。今冬的晚稼果然不保,明年春来青黄不接之时,官口民口,皆嗷嗷待哺,将军与本宫……”余话不知该怎么出口,轻轻咬了咬牙,又道:“不管如何,孤只一力支应罢了,只望将军在前平安便好。此役只可胜不可败,将军和孤皆心知肚明,孤只怕他战事之余,还要再顾忌到孤的处境,难免便会焦灼冒进。”正说到此,瓶中汤水滚开,定权移开汤瓶击入许昌平调制好的茶膏中,看着顿时停止沸腾的茶汤,忽觉一心冰凉,笑道:“扬汤止沸,不及釜底抽薪。陛下这是一条退路也没有留给我啊。”
许昌平抬头看时,却见他一手食指按着睛明,两眼之下俱是郁青颜色,颇显疲态,亦知他这几年来劳心劳力,着实过得不易。想了想,自持了茶击拂,一边
问道:“长州可有军报返回?”定权道:“将军才去半月,便有信也没有这般快到京。”许昌平知眼下战事初起,局势未明,也不好贸然打算,沉默了片刻,只得权且安慰他道:“陛下此举,也是担心再出靖宁二年时的战态。殿下竭力办理好此事,便也得算成就了首功。何况如今还有皇孙承欢膝下,便为此陛下亦不可不容情。”定权侧耳去听那窗外滚滚惊雷,笑道:“主簿几年前见孤,还曾说过功至雄奇,即为罪由。陛下宠爱皇孙不假,这几年待孤优容亦不假。只是凡人究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