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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慎笑问道:“殿下住得可还好?”定权哼道:“不坏。”王慎道:“殿下还缺些什么,或是觉得饭菜不适口了,就跟臣说。”定权看了他一眼,只道:“孤想换个枕头。”王慎还没开口,便闻吴庞德道:“殿
下恕罪,不是臣不肯给殿下换枕头,实在是……”定权的一腔怒气,对着这疲顽人物也发作不出来,截断他道:“实在是陛下有过特旨,不许孤睡瓷枕,是不是?”吴庞德笑答:“陛下并没有这样的旨意,陛下只是说,殿下住在这里,要是出了一星半点的差池,臣的九族,就保不住了。殿下一向宽仁,还请体谅臣的难处,委屈殿下的地方,臣向殿下请罪了。”定权被他气得无法,暗暗疑心,进士科居然也会拔出这种人物,干脆缄口不语。王慎看了吴庞德一眼,笑道:“吴大人办事还是尽心的。”又道:“殿下叫臣多搬张床过来,臣已经派人去办了,说话就要到了。”
一时果然便见院门外几人又抬了张几塌进来,吴庞德忙过去调度安
排,王慎道:“殿下这边请,别碰着殿下的玉体了。”一面将定权引至檐廊之下,定权见吴庞德转眼,忙问道:“阿公,外头怎么样了?”王慎叹了口气,只道:“殿下现在这样,便是多知道了也无益,还是不问得好。”定权并不理会,急道:“阿公,顾将军他在做什么?”王慎道:“还能做什么,只在府中养病而已。殿下不必忧心,陛下已派了太医院的几个院判,轮番过去伺候了。”定权默默点头,又问道:“陛下近日来还有什么旨意?”王慎看他道:“殿下,不是臣不肯说给你听,只是殿下听了又能如何呢?陛下给臣的旨意,只是万万要看护好了殿下,其余的,臣也只一概不知。”定权走了两步,坐在栏杆上,想了半晌道:“我知道了,陛下已经叫小顾回京来了,是不是?”王慎面上一白,方要说话,只见吴庞德已经出来了,笑对定权道:“已经安置好了,殿下可看看满不满意?”
定权笑了笑,道:“你们手脚这么利索,事情办得这么周密,孤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恩斯勤斯
八月底连着下了三两日的秋雨,天气立时便凉了下来,满院的凄迷衰草,看得人心里越发难受。自前日起,便有只蟋蟀在定权的床下彻夜叫个不住,定权被它吵得心烦意乱,亦跟吴庞德提起过一次,吴庞德也叫人将床搬了开来,细细找过,但并未寻到,便回定权道那蟋蟀已经跳走了,殿下可以安心而眠。待到夜里,过了亥时,却又闻得一阵“唧唧”声起,定权立时从床上翻起,将手中书册狠狠向墙上一拍,却是安静了片刻,但随即那草虫又开始鸣叫,而且声音比适才还要大了几分。阿宝亦在旁侧耳听了,道:“只怕是封在了墙里头的,吴大人才没找出来。”定权皱眉道:“你出去说一声,叫他们炖壶滚水过来。”
阿宝心中明白他的意思,吁了口气,披衣下床,推门走至院中,向一个侍卫吩咐了。那侍卫便又去相报给王慎,王慎随后便亲自携了人过来,将床搬开,又等了半晌,便缘着那蟋蟀的叫声兜墙将滚水一泼,四下立刻静了下来。王慎笑道:“这是天气冷了,臣的室内今日也跑进去了两只。”又道:“殿下成日不走动,便多加件衣裳,可千万不要受了凉。”定权看着他们将床又搬了回去,一面听他唠叨,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问了一句:“李明安已经接手了常事吗?”王慎道:“旨意恐怕才到,应当……”说了半句,方觉失口,连忙停住道:“殿下,这个臣也说不清楚。”
定权略笑了笑,道:“果然是李明安,此人倒也干练,只是闻说向来在枢部时便同上司属下都相处的不好,怎么就叫了他去?”王慎叹道:“殿下早些安寝吧,臣这便告退了。”定权也并不再多话,待他们都去了,又躺了下来,果然再不闻那叫声,从旁检起适才扔下的书,翻了两页,笑道:“七月在野,九月在户,这不是在说我么?”阿宝闻言看他一眼,只见他已将一部《毛诗》罩在了脸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不去理会他,接着收拾手中的衣物。待都收好了,见定权仍是没有动静,便悄悄走了过去,将那本书拿了下来,却见他正睁着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倒是吓了一跳,想了想便将那书又盖了回去。
自八月廿七日始,朝廷的钦命敕使先后共向长州去了三人。待至九月初八,最先去的一人便已回京向皇帝复了旨,只说李明安已经从承州赶赴长州,接管了将印。小顾将军也接到了圣旨,只待将军中事务一一向新任主将交割清楚,便与两名敕使一道动身回京。皇帝接过他携回的李明安的奏报,看过之后,沉吟了半日,问道:“顾逢恩接旨以后,是个什么样子?”敕使回道:“小顾将军将圣旨收好,又向属下询问了太子殿下和顾将军的近况。”皇帝一笑道:“他是先问的太子,还是先问的将军?”那敕使一楞,道:“最先问的是陛下。”皇帝道:“他是如何问的,你又是如何答的?”敕使想了片刻,回道:“小顾将军问臣道:‘圣躬安否?’臣答道:‘圣躬安和。’小顾将军又道:‘东朝安否?’臣答道:‘殿下亦安好,正依陛下旨意暂居宗正寺内,协查李氏逆谋案。’小顾将军又问:‘哪个李氏?’臣答:‘便是前任中书令李柏舟。’小顾将军过了半日才又问:‘顾将军安否?’臣答:‘将军只是旧疾发作得厉害些,臣离京前听闻陛下已遣了数位太医,悉心料理。想来待到副将军返京的时候,便没有大碍了。’小顾将军听了,便没再说什么,只是请臣到军帐中用了晚饭。”皇帝点头道:“你很会说话。”那敕使忙谢恩道:“臣谢陛下褒奖。”
待那敕使行礼退出,皇帝这才又从案上拿起了承州刺史送上的奏报,见其中亦是说节度使李明安已经赴长,长州军中闻说换将,一片骚动,但经几位副将一力安抚,道只是暂代,是以迄今而止,并无哗变之说。其辞与李明安奏疏中所说的并无大的出入,这才舒了口气。偏殿的窗户未关,一阵凉风入殿,皇帝又不由咳了两声。陈谨见状,忙不迭的吩咐将窗户闭死了,又道:“还未到奉炭盆的时候,天气倒是沁凉。陛下总是坐着,还是多添件衣服得好。”皇帝起身道:“这就不坐了,你去取了朕的氅衣来,朕要出去走走。”陈谨连忙将衣服取过,服侍皇帝穿好,方要跟脚出去,便闻皇帝道:“你不必跟着去了,去宗正寺里,把王慎给朕唤来,叫他到东阁那边去见朕。”说罢提脚便走,陈谨看他出去,便指了一个小黄门道:“你就去走一趟吧,把王常侍请到东阁上头去。腿脚麻利些,要叫陛下多等了一刻,便是你的罪过。”那小黄门诺诺连声,忙向着宗正寺去了。
皇帝登楼远眺,但见天际一片寡淡云层,其下微微散出斜日的金红光泽,映着那点点灰色薄云,便觉如片片龙鳞一般。宫城前的南山,还隐
隐可见其影廓,只是不如春夏时那般清晰了,想来其上的草木也多已凋敝。一时但觉流年似水,一去匆匆,望着阁下的五色菊花,扳指一算,才想起明日便是重阳佳节。只因今秋多事,自己早有敕令,重阳不宴,是以宫内并未像往年一般大肆采备,不过端了几盆菊花过来映节。又忽而记起竟显年间的一次重阳,自己同顾思林一起登高,竟爬到了南山的山颠,其日天气晴好,可以遥望到红色宫墙,下得山迟,还险些误了宫中的晚宴。只是彼时二人还皆是英俊少年,现下想起却只觉已如隔世。心中正微有慨叹,却见王慎已从楼下匆匆绕了过来。
王慎登楼向皇帝行过了礼,皇帝问道:“三司那边的案子办得怎么样了?”王慎想了想,小心答道:“臣闻说他们是将张尚书、杜尚书和旁余人等分开来查核的,至今并未有什么大的进展。”皇帝点头道:“嗯,朕知道了。太子最近如何?”王慎答道:“殿下一切安好,请陛下放心。”皇帝又道:“他向你问过了什么没有?”王慎道:“殿下并未说什么。”
皇帝笑道:“不哑不聋,作不得阿翁,朕便信了你的话。太子这几日还肯吃饭么?”王慎答道:“殿下都是按时进膳。”皇帝点头道:“那就好,明日你去吩咐御膳房,叫他们多做几道太子平日爱吃的菜,给他送过去。”王慎愣了片刻,方跪倒道:“臣代殿下叩谢圣恩。”皇帝只是放眼东眺,半晌方道:“去吧。”
重阳当日,不过大清早,满街里便都是穿戴鲜明,头插茱萸的男女老少,户户皆携着饵饼吃食,预备入寺进香,兼带赏玩秋景。相形之下,今年宫内却是要冷清得多,部衙也并不散假,众官员只是无论品陟,皆有一份御赐的重阳糕和茱萸,也算是应了节。定权没用早膳,直睡到近午方起,阿宝服侍他穿好了衣服,方净过了面在漱口,便瞧见王慎和吴庞德穿戴得齐齐整整,进了院来。身后跟着一排的随侍,手中皆携着食盒,甫至院门,便闻肴香四溢。一时王慎吩咐就在院中摆开了筵席,定权见众人排杯置盏,不由皱眉问道:“这是做什么?”王慎也不答话,只等肴核皆已摆放好了,方和吴庞德一同倒身下拜道:“臣等叩贺殿下双十华诞,恭祝殿下福祚绵长,鹤寿千岁。”
定权闻言,方才想起今日已是重阳节,一时愣了半日,才慢慢走至桌前。只见桌上满满的排着糟醉蟹,荷花鱼丸,琉璃藕片一类的内制菜肴。中间一盆重阳糕中,只放着石榴和银杏,却没有自己素来不喜的枣和栗子,不由轻轻一笑。王慎瞥见他面上神情,忙在一旁笑道:“这是陛下昨日亲口吩咐了臣的,尽是拣着殿下喜欢的东西,今日一早御膳房十几个灶台一齐出伙,做得了便立刻给殿下送了过来。”没待他说完,定权脸上早已白了,只指着桌上问道:“这不是你们安排的?”二人互看了一眼,王慎这才笑道:“没有陛下的旨意,臣怎敢动用这些上用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