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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好好查查!”周子秦赶紧将怀中这个手镯取出,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对着墙上灯照了又照。
那透镂的玉石花纹照在他的面容上,那种明透的光彩,美丽得诡异。
“好了,我得先回去了。”黄梓瑕一天奔波问询,又在梧桐街盘问了半夜,也有点支撑不住了。
她陡一站起,便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眼花,大约又是过于劳累了。
她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去,从袖中拿出两块梨膏糖吃了,静静坐了一会儿。
周子秦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哦,大夫说我气血有亏,是以太过劳累的话,会头晕目眩。”她说着,又将糖袋子递给他,“你吃吗?”
周子秦抓了一片吃着,然后说:“这个,一般都是女人才会气血不足吧?我记得那位公孙大娘的妹子,殷露衣殷四娘,就是气血有亏。她好像也吃糖,不过我觉得饴糖没有雪片糖好吃,而且又不好带,经常就粘住衣服了。”
“是呀,还得随时用糯米纸包着,免得黏住外物。”黄梓瑕随口说道。
周子秦嚼着雪片糖说:“不过她的手可真巧,雕的饴糖活灵活现的,我妹到现在还保存着那只饴糖老虎呢。”
黄梓瑕点头应了,然后骤然间愣住了,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许久,只有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周子秦抬手在她眼前挥了两下,叫她:“崇古,你在想什么?”
她拂开他的手,说:“你让我想一想。”
周子秦见她神情慎重,赶紧吐吐舌头,缩在旁边看着她。
黄梓瑕按住自己头上的发簪,将玉簪从银簪中拔出,然后在桌上慢慢地画了起来。
周子秦托着下巴,看见她先画了一株花树的模样,然后又着重描绘了树干和横斜的枝条,最后在花树外面画了一件衣服的轮廓。
他莫名其妙,见簪子尖在木桌上画出了浅浅一点白痕,那件衣服束腰大袖,招展迎风,看来莫名的诡异,不由得问:“崇古,这是什么东西?”
“是本案破案的关键。”她说着,慢慢将自己手中的簪子插回到头上银簪之中,又皱眉道,“可是……不对劲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消失的凶器,又到哪里去了呢?”
周子秦点头说道:“是啊是啊,说起这个,齐判官之死一案,那个凶器还没有找到呢,捕快们都快把荷塘翻过来了,旁边的灌木也被拔掉了,所有枝条都细细查看筛选了一遍,可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当时那些乐师们的乐器、公孙鸢他们的道具等等,都搜索过了吗?”黄梓瑕问。
周子秦绝对肯定地说:“第一时间搜过了!绝对没有问题!夹带啊什么的,我们都搜过了,真的没有!”
黄梓瑕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许久,才说:“明天吧。等天亮了光线强一点的时候,我们再去看一看现场。”
周子秦想了想,说:“不如你今晚就留宿在郡守府吧,别回节度府去了。”
黄梓瑕微微皱眉,说:“这样……不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这样每天半夜回去,多累啊。而且我还要跑到节度府去找你,我也累啊。干脆,张二哥——”周子秦回头看着张行英,说道,“你先回去吧,跟王爷说一声,就说崇古今天太晚了,明天还要查案,就先留宿郡守府了。等案情有了眉目,马上就回去应王爷差遣。”
张行英有点迟疑地看看周子秦,又看看黄梓瑕:“这个……杨公公,你觉得呢?”
黄梓瑕默然点了点头,说:“嗯,我先在这里休息了。免得来来去去又麻烦。”
张行英见她这样说,便应了一声,转身便向外走去。
周子秦也十分困倦了,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一边问:“崇古,你和我一起睡吧?”
黄梓瑕只觉得眼皮一跳,差点没被门槛绊倒:“不要!”
“啊?我还想我们能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呢!”周子秦十分不满地说,“我从小就可盼望有这样的一个朋友了!可是至今也没有找到愿意和我一起睡的人……要不崇古你就帮我满足一下心愿么!”
“这个我真满足不了。”黄梓瑕咬紧牙关,死都不松口,“我睡相不太好,磨牙踢被翻身蹬腿梦游什么都有,你不想被我梦中勒死你就和我一起睡吧。”
“什么……真看不出来你睡着了居然这么可怕。”周子秦挠挠头,然后不情愿地说,“好吧,反正我那边空房间也不少,你就住东首那一间吧,窗前虽然对着墙,但现在薜荔初生,一个个悬挂在你窗上,还挺好玩的。”
黄梓瑕对郡守府如此了解,顿时一下子就知道了,他所住的院子,是西园。
西园的后面,是花园的池塘,栽种了一池荷花。而院落的墙壁之上,爬满了薜荔藤萝。当年她最喜欢在这边读书,夏日的黄昏,她光脚蜷缩在廊下薜荔藤中,往往有一场大雨打得荷叶翻转,薜荔坠落。
惊风乱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那时禹宣总是坐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捡拾起掉落的薜荔把玩,说着一些毫无意义却让他们觉得开心的话,消磨掉一整个下午的时光。
这里是禹宣的住处,府中最幽静的地方。
也曾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十七夜雨惊风(一)
黄梓瑕跟在周子秦身后,沿着薜荔垂落的走廊走到东首的房门前。周子秦给她将阿墨拉过来,说:“今晚被褥洗脚什么的,明早打水洗漱什么的,有事你就叫他,要是他做得不好,你就给他颜色看看!”
黄梓瑕想起当初周子秦被铜人差点压扁,而这两人还处变不惊翻花绳的情景,在心里想,估计没辙,你给了多少年颜色了,他什么时候理你了吗?
幸好她对这边十分熟悉,所以叫阿墨去柜子中抱了被子出来,给自己铺好,又去柜子中挑了两条新巾子,让阿墨到厨房提了一捅热水过来。
阿墨懒惰成性,但毕竟她是夔王身边的人,哪敢怠慢,赶紧给端茶送水,铺床叠被,比伺候周子秦殷勤多了。
黄梓瑕关门洗了脸和脚,擦了擦身子,就觉得一天奔波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她躺在床上,还在想自己旧地重游,会不会失眠。谁知睡意涌来,不一会儿,她已经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自己的父母和哥哥招手叫自己过去。
她赶紧走了两步,觉得走路的感觉不对劲,于是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穿的是绣折枝海棠的百褶裙,并不是宦官的服饰,她一个没注意,差点就踩到自己裙角了。
黄梓瑕开开心心地提起裙角,向着他们奔去,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坐在一起。周围是一片茫茫,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眼前方圆丈许,他们四人围坐在石桌旁边,头顶一株桂花开得正好,香气馥郁,浓浓地笼罩在他们身边。
每个人都在开心地说话,但黄梓瑕听不懂。所以她只抱住母亲的手臂,像以往一样,娇嗔地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臂上,含笑望着大家。
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既然大家都很开心,所以她也一直笑着。桂花一颗颗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石桌上,越来越多,金黄璀璨。
或许是那种香气太过浓郁,那种欢喜太过令人迷醉,黄梓瑕笑着,靠在母亲的身上,在开心快乐之中,渐觉恍惚。所以她笑着闭上眼睛,任由桂花和阳光落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暖的阳光和香甜的桂花香都不见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于是睁开眼睛看向周围。
依然是白茫茫一片,眼前所见的,依然只有丈许方圆大小。她的父母和哥哥,躺在床板之上,覆盖着白布,静静地停在青砖地上。
一点声息也没有,她身边的一切都凝固了。
她看着亲人们的尸体,站在不知道远还是近的地方,她呆若木鸡地看着,连呼吸都忘却了,连心跳都停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一动不动站了多久,然后忽然在心里想,原来是梦啊,原来自己,又陷入这个梦里了。
就像是魔咒破解,她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梦境在她面前骤然破碎。除了近乎窒息的心口剧痛,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沉重地呼吸着,瞪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熟悉的陈设,这记忆中的景致。就连梁柱上所雕刻的图案都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地方。
她回来了,回到了川蜀郡守府,回到了自己度过人生最美好的那些时光的地方,回到了让自己此生最痛苦的地方。
她用力攥着被子,她的手和身体颤抖得那么厉害,仿佛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她用力地大口呼吸着,眼前的黑潮终于渐渐退去,耳边的轰鸣终于淡去,她也终于重新再活了过来。
耳边传来鸟雀在枝头跳跃和鸣叫的声音,其余什么声响也没有。
她木然从床上坐起,推窗外望。已经是日上三竿,窗前累累垂垂的薜荔上挂着晶莹露水,反射着日光斑斓的色彩。可以看见一角的荷塘,那里还零星开着夏日最后的几朵荷花。
黄梓瑕呆呆地望着窗外,望着这个郡守府,望着自己曾经无比美好的那些年华,也望着自己已经永远死去的少女时光。
许久,她才摇了摇头,将所有一切暂时先丢在脑后。她对自己说:“黄梓瑕,千万不要做你最看不起的那种意志不坚者。你如今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你如今面前,只有一条路。你如今能走向的,只有一个终点。”
她用昨晚剩下的水洗漱之后,开门走出去。
站在东侧厢房的廊下,眼前日光耀眼。她一眼便看见对面西花厅之中,四下敞开的门窗之内,正坐在那里用早膳的三个人。
面朝着她的正是周子秦,手中捏着包子朝她大幅度招手:“崇古,快点过来,肚子饿了吧?”
而坐在他左右的两个人,熟悉无比的侧面,正是李舒白和张行英。
她赶紧穿过小庭,过去见过李舒白:“王爷一早来到这边,不知有何要事?”
“听说郡守府的点心十分出色,因此我特意未用早点,从节度府过来品尝一下。”李舒白手托一小碟粥说。
黄梓瑕向他点头,坐在小方桌空着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