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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宣凝望着她,低声说道:“你那第二封信,可曾查清楚了?”
黄梓瑕垂下眼睫,避而不答,只站起来说道:“我未曾写过这样的信,确凿无疑。”
禹宣见她不愿正面回答,他的声音终于变得冰凉起来:“黄梓瑕,你至今尚未洗清自己的嫌疑,却一直着手调查另外毫不相关的案件,我不得不怀疑,你最后调查得出的结论,到底是否正确……”
听到他的质疑,黄梓瑕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尖锐起来:“你怀疑我回来,是想要借调查之名,拉一个无辜的人做我的替死鬼,换得自己逍遥法外?”
他摇头,又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才说:“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很担心,你是否有自己也不清楚的过往,因为种种原因,选择了逃避……”
“你我的记忆对不上,让我也想了很多。我想,也许真凶,就在你我之间。我们对不上的那一段时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她说着,目光转向他的身上。
清溪密林之中,日光阴影之下,她看见他清瘦的身影,还有,那张熟悉无比的清俊面容上,久违的清湛的双眼。她面前的这个人,狠心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过往,甚至将她亲手写下的情书作为罪证呈给她的敌人——所以在此时,他这样望着她,依然是当初那清气纵横的少年,却分明的,已经与她隔了遥远的距离,他们再也无法携手了。
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昨日摇曳灯烛之下,她对李舒白说过的话。
她到现在还在诧异,为什么自己会在一瞬间听从了自己胸口波动的那些情绪,握住了他的手。
而他,在翻手将她的手握住时,又是什么心情?
她甩了甩头,将一切都丢开,却听到禹宣的声音:“我们对不上的那段时间,我总觉得……应该非常重要。”
他说着,抬手扶住自己的太阳穴,黄梓瑕看见他手背上,隐隐跳动的青筋。
他是如此重视这个案件,同时,也是如此害怕答案。
和她一样,他们的心中,隐隐都知道,自己身边这不对劲的事情,将会使他,或者她,粉身碎骨,死后再也无颜见地下等候的那些人。
可是,究竟那个人是谁?他们之间有一个出了问题的人,究竟是他,还会是她?
黄梓瑕长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我走了,你……珍重。”
他见她转身就要离开,情急之下,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叫她:“阿瑕……”
他的手冰凉无比,微微颤抖,冷汗沾湿了她的手指。
黄梓瑕回头看他,摇头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轻声说:“禹宣,一切事情,终究都有结果。”
“那么,最后你的结果,是不是依然和王蕴在一起?”他咬牙沉默片刻,然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黄梓瑕愕然回身,茫然看着他。
他收回自己的手,静静伫立在林荫之下,望着她许久,低声说:“事到如今,我没有资格对你说什么。可是……昨天晚上,我跟着你出了郡守府,然后看到……”
看到什么呢?看到她与王蕴并辔而行?看到她上了王蕴的马与他同骑?看到她当时抱住王蕴的腰?
但他肯定没看到,她拿刀对着王蕴的场景。
然而黄梓瑕却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说:“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再说什么。她上了那拂沙的背,蹄声渐渐远去。
长风迥回,碧空浩荡,只留得他一个人在风中,清楚地看见她头也不回的姿态。
十六桃李秾艳(一)
周子秦正坐在道旁小亭栏杆上,无聊中脚一踢一晃的,等着她回来。一看见她的身影,他赶紧跳下栏杆,问:“崇古,先回去吃饭吧?下午我们去哪儿啊?”
黄梓瑕带着他往城里走:“齐腾家。”
周子秦雀跃道:“太好了!我最喜欢跟着你去查找蛛丝马迹了。对了,禹宣那里去不去?我也想去看看。”
黄梓瑕抓着马缰的手微微一缓:“看他干什么?”
周子秦不好意思地抓着头说:“不知道啊……总觉得,黄梓瑕喜欢他,同昌公主也和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有诗社里那些人对他的形容……让我都觉得很想见一见他,一探究竟。”
黄梓瑕默然低头,沉默地往前,只在经过路过蔓生的酴醾之下时,她抬头望着那早已落完花朵的纠葛绿藤,声音极轻极缓地,吐出两个字:“曾经。”
周子秦不解地看着她:“曾经?”
她点了点头,在酴醾浓荫之中,夏末的热风之中,轻轻地说:“黄梓瑕,曾经喜欢过禹宣。”
在周子秦一路“你怎么知道黄梓瑕现在是不是还喜欢禹宣”的聒噪追问之中,黄梓瑕神色如常地骑着马,一路进了城,回到郡守府。
她对衙门十分熟悉,进门后走过磨得十分光滑的青砖地,越过庭前的枇杷树,穿过木板龟裂的小门,她没有看地上,但脚步不停,一路行去毫无阻滞。
周子秦到旁边端了两碗羊肉汤面过来,又殷勤地给她布好筷子,就差摇尾巴了:“崇古,你跟我说说嘛,你是不是认识黄梓瑕?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你们都是神探嘛,肯定有过交流的对不对?”
黄梓瑕不想和他多话,只能埋头吃饭:“没有,神交而已。”
“好吧……”他说着,手持筷子发了一会儿呆,喃喃说,“不知道黄梓瑕现在哪里呢?是不是还在四处逃避追捕,是不是也在哪里和我们一样在吃饭呢?她吃的是什么呢?”
黄梓瑕无语地喝了一口汤,用箸尾敲敲他的碗:“快点吃,不然我先去齐腾家调查了。”
“哦好吧……”周子秦赶紧加快动作。
黄梓瑕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又说:“放心吧……我想,黄梓瑕肯定也和我们一起,吃着很好吃的羊肉汤饼。”
周子秦点头,神情比她还坚定。
还没等他们吃完,那只黄梓瑕从街上捡来试毒的小狗已经钻到了他们的凳子下,闻着香气流口水。
周子秦赶紧捡了两块最大的羊肉丢给它,一边说:“富贵,你可要快快长大啊,衙门还等着你将来大显身手,顺风闻十里,逆风闻五里,成都府所有坏蛋的气味尽在掌握,将他们一举擒获呢!”
黄梓瑕看着吃得欢快的小狗,嘴角微微一抽:“富贵?”
“对啊,小狗的名字。”他说,
黄梓瑕简直无语了,她看着这只毛色斑杂的丑狗,忽然想起一事,叫周子秦:“把那个双鱼玉镯给我看看。”
周子秦从怀里掏出来给她,一边说:“可要小心啊,这是黄梓瑕的东西呢……”
黄梓瑕没理他,将镯子缓缓转了一圈,看着上面的花纹。两条互相衔着尾巴的小鱼,两颗莹润的米粒珠。
她举起手镯,对着窗外的日光看去,通体莹白的玉石,就像一块弧形的冰,里面被挖空了之后,光线在里面丝丝缕缕折射,虚幻美丽。
她将手镯还给周子秦,又垂下手,摸了摸富贵的头。
富贵现在吃了两块羊肉,正在兴高采烈之际,所以毫不犹豫地舔着她的手,狂摇尾巴。
她让富贵舔了三四下,才站起走到水井边,在满溢出来的水沟中洗干净了手,坐在桌上看着富贵。
周子秦见她去洗手,便说:“昨天厨娘把富贵狠狠洗了一通,身上应该没这么脏的。”
“嗯,我知道,”她随口应着,见周子秦还没吃完,就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桌子上慢慢地画着,顺便理着自己的思绪,“对了,之前齐腾不是说要给你去沐善法师那里弄点净水好好净化你的镯子吗?后来有吗?”
“没有,哪有时间啊,我也想不到齐大哥会死得这么突然。”周子秦说着,一脸忧愁,“可怜我妹妹,还以为这回能嫁出去了,而且还是个各方面都相当不错的男人……没想到如今又没着落。”
黄梓瑕点头,在桌上继续慢慢画着。周子秦吃完了汤饼,见她还在画着,也不打扰她,只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她。
黄梓瑕被他看得尴尬,便将簪子插回头上,问:“我们走吧?”
周子秦点头,站起来问:“崇古,你以前……我是说没做宦官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是不是有很多女子喜欢你?”
黄梓瑕淡淡地说:“没有啊,没有女子喜欢我。”
周子秦不由得深吸一口冷气:“那么……有很多男人喜欢?”
黄梓瑕给他一个“别胡思乱想”的眼神,径自起身走人。
齐腾的父母已经去世,家中虽有族人,却也都是旁支,又没什么势力,所以黄梓瑕和周子秦过去时,只看见几个远亲正在争夺东西,那理直气壮的架势,简直个个都已经把他家的东西视为囊中物了。
周子秦目瞪口呆,冲着场上众人大喊:“你们谁是管事的?快点出来一个,官府问话呢!”
那几人愣了一下,又都不约而同转过身去,继续麻利地收拾东西。
黄梓瑕走到天井正中,大声喝道:“你们都听着!齐腾此案非同小可,现官府已将家中所有物品一律封存。你们谁若带走一件,便是擅自侵吞官物,妨碍官府办案!轻则杖责,重则拘禁,你们谁敢妄动?”
几个人顿时被吓住了,赶紧丢下手中的东西,乖乖退到廊下,一边还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拿什么东西。
黄梓瑕又问:“管家呢?这边管事的人是谁?”
站在边门的一个同样摊着手的老头儿赶紧跑过来,点头哈腰道:“小人齐福,平日里管着这边内外事宜,见过两位官爷!”
“老人家,这边说话吧。”黄梓瑕说着,示意他与自己到旁边小厅去。
这边小厅布置得颇为别致,前面小小一座假山,假山下一泓碧水,山石上苔藓碧绿,栽种着一株丰美的桂花树。
齐福给他们斟茶之后,哀叹道:“我与齐判官也是远亲,去年他回乡见到我,知道我略通人情,又说自己担任判官之后,身边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因此便让我到这边来帮他打理事务。我过来一看,府中居然什么人都没有,就我们几个族中跟过来的人了。原来之前的管家手脚不干净,连同几个奴仆都已经被他赶走了。喏,前面那几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