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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那一段山崖是斜坡,张行英抱住了一棵小树,才勉强止住身体。
这时他抬头看看四周,已经差不多快到崖底了,就爬下来喝了口水,坐在水边把自己刚刚脱臼的手臂给接上。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野兽低吼,张行英在水边回头一看,居然是一只花豹向着他猛扑过来。他右臂脱臼刚刚接上,心知无力反抗,只能下意识站起要逃。
那豹子的速度飞快,眼看就要扑到张行英身上,那利齿尖锐,向着他的喉管狠狠咬下。就在他准备闭目等死之时,旁边忽然有一块石头砸过来,将豹子撞开了。
张行英心里暗暗可惜,心想要是石头再大一点的话,那豹子准得脑浆迸裂。等他一回头,才发现丢石头的人一身是血,倚靠在江边大石下,早已身受重伤。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丢出石头帮他,已是尽力了。
张行英赶紧跑到他身边,两人一起以大石为凭,手持石头,不断向那花豹砸去。那人气力衰竭,但准头不错,而张行英右手虽还不能用,左手力气还在,河滩上有的是石头,一时花豹被砸得嗷嗷直叫。
那只花豹本就是饿狠了才敢攻击人,此时见两人联手,知道自己断然没法下口了,在河滩上磨了磨爪子之后,终于窜入了山林之中。
张行英等花豹彻底消失了踪迹,才回头看他:“兄弟,你没事吧?”
谁知他却问:“张行英……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顿时愕然:“你认得我?”
“废话……我是夔王府的景毓。”
“毓公公一路上零零碎碎对我说了一些……他说王爷遇险后,他突围失散,身受箭伤。终于逃出山林后,谁知血腥味又引来猛兽……”张行英担忧地望着里面,低声说,“能支撑到这里已是不易,希望他没事才好……”
黄梓瑕知道,他们虽只相处这短短一天半夜,但共同拒敌,一路相扶回来,已经是患难之交,情谊自然不同了。就像她与李舒白一样。
张行英就着廊下微光看着她,局促地问:“那,黄……杨兄弟,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路上遇袭,为了隐藏行迹,所以暂时住在这里。”黄梓瑕简短解释道。
里面景毓的声音已经轻了一些,黄梓瑕忙去打了一盆热水,见医生出来了,便端了进去。张行英接过去,说:“我来吧。”
他坐在床边给景毓擦洗身上的血污,见他身上纵横交错全是包扎的绷带,手中拿着的布竟无从下手,只能勉强给他擦了擦脸和脖子,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八碧树凋残(三)
李舒白的房间腾给景毓和张行英,自己又另开了间房。店小二虽然望着房间内一床血花眼泪都快下来了,但因为这房间记在周子秦名下,也只好嘱咐说,客官,记得另付床褥费啊……
天色未明,黄梓瑕就醒来了,起身梳洗之后,穿好衣服出去,看见李舒白正从景毓的房中出来,掩了门之后对她说:“情况还好,有点低烧,但比昨夜还是好多了。”
黄梓瑕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两人在前店吃早点时,黄梓瑕又轻声说:“昨夜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请教王爷。”
李舒白点一下头,抬头看着她。
“因鸩毒而死的人,身上除了砒霜的症兆之外,还会出现其他的印记吗?比如说,指尖会出现黑气之类的吗?”
李舒白略一思索,问:“你是指,傅辛阮手指上的那些黑色痕迹?”
“是。”
“应当是不会有的,我想,那黑色的痕迹应该是其他地方沾染来的。”
“那么,此事又是一大疑点了。”黄梓瑕低声道,“傅辛阮身为一个女子,容貌又如此出色,王爷想,一个女子在赴死之前,怎么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发肤?又怎么会让自己那双水葱一样的手,在死后还染着难看的颜色呢?”
李舒白点头,又说道:“说到此事,我看你昨天查看了傅辛阮的箱笼妆奁,脸上也露出迟疑的神情,又是发现了什么?”
“这个,你们男人就不知道啦。”她看看周围,见依然只有他们两人在角落中用早点,便低声说道,“王爷还记得吗?傅辛阮死的时候,挽盘桓髻,着灰紫衫、青色裙、素丝线鞋。”
他点头,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我看到她的柜中,全都是浅碧淡红的颜色。可见傅辛阮平日喜欢的,都是明丽鲜艳的衣裳。那件灰紫衫,我看倒像是珠光紫的颜色敝旧之后,拿来作为起居衣物随意披用的。”
“你是指,一般女子临终时,大都会换上自己喜欢的新衣,不可能穿这样的衣服?”
“何况,她是与情郎殉情,真的会弃满柜光鲜的衣服于不顾,穿着这样的旧衣与情郎十指相扣共同赴死?至少,也该收拾一下自己?”黄梓瑕说着,想了想又摇头,说,“不过如今也不能下断语,毕竟,一意寻死的时候,万念俱灰,可能也不顾及自己是否穿得好看了。”
“所以,我们下一步要着手的事情,便是看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万念俱灰吧。”李舒白说道。
黄梓瑕点头,与他一起用了早点,两人一起步出客栈时,她终于忍不住,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说吧。”他淡淡道。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您难道从来不将前次的刺杀放在心上吗?”这每日与她一起调查案件的架势,让她简直都怀疑前几日究竟是否遇到过那一场惨烈刺杀。
他却只轻轻瞟了她一眼,说:“急什么,不需多久,下一次就要来了。”
“好吧……反正您连刺客的领头人都认识,想来运筹帷幄,尽在掌握,我是多言了。”她说着,翻个白眼将他那一眼顶了回去。
李舒白第一次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笑了出来,侧头对她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其实那个领头人……”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前面一个人的身上,那即将出口的话也硬生生停住了。
站在街对面的人,青衣风动,皎然出尘,正是禹宣。
而禹宣对面所站着的人,让他们两人也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是周子秦妹妹的那个准夫婿,齐腾。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行人稀落,不知这两人站在街边说着什么。禹宣的脸色十分难看,无论齐腾说什么,他都只是摇头,缓慢但坚决。
黄梓瑕还在迟疑,李舒白已经拍了一下她的肩,说:“跟我来吧。”
他带着她走过清晨的街道,向着他们走去。
黄梓瑕跟在他身后,低头不语,就像一个小厮模样。
就在快走到他们身边时,李舒白在一个摊子边站住了,说:“来两个蒸饼。”
他们看着老板拿饼,背对着禹宣他们,听到他们两人依然在说话——
齐腾说:“禹宣,我实则是舍不得你的才华。其实你我平日交往不多,但对于你的学识,我是最仰慕的。如今黄郡守一家早已死光了,你光靠着郡里发的银钱补贴,能活得肆意么?范将军是爱惜你的才华,所以才请你入节度使府,一去就是掌书记,而且年后就转支使,这是将军亲口说的!”
禹宣声音冷淡,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说的重点,只说:“黄郡守一家未曾死光,还有一个女儿呢。”
“嗤……黄梓瑕?她敢回来,还不就是个死?这毒杀亲人的恶毒女子,她也能算一个人?”齐腾嗤笑着,腔调不软不硬,“当初还是你向范将军揭发了她,怎么如今你还提起她来了?”
禹宣沉默片刻,然后转了个方向往前走:“我还有事,失陪了。”
齐腾脚跟一转,又拦住他:“哎,你还能有什么事?省省吧,人都死了半年多了,你三天两头去黄家墓前洒扫烧纸干什么?不过是个义子嘛,官场上培养后继助力而已……”
禹宣的声音陡然变冷,如同冰凌击水:“我本是一介微尘之身,哪敢接近范将军?请你帮我回禀范将军,今生今世禹宣不过一扫墓人,不敢踏污节度使府门!”
“呵呵,你还真高洁啊。”齐腾冷笑,讥嘲道,“听说你被郡里举荐到国子监任学正时,与同昌公主打得火热,差点就借裙带关系爬上坦荡仕途了?可惜啊,时也命也,怎么偏巧同昌公主就死了,你又灰溜溜回到蜀郡了?这一回到蜀郡,在长安做的事情就全忘了,又成了圣贤一个了?”
“两位,蒸饼出炉,小心烫手。”蒸饼摊的老板将饼用芋叶包了,递给他们一人一枚。
李舒白看见黄梓瑕伸出去的手略有颤抖,便替她接过,在她耳边说:“再看看,别出声。”
禹宣也没有出声,他只站在当街,长出了一口气,许久许久,才说:“我此生,唯求问心无愧。”
“哈哈……哈哈哈哈……”
齐腾大笑起来,他笑得太过激烈,差点将身边卖桃人的担子都打翻了。等旁边好几个担子都赶紧挪走避开了,他才指着禹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问心无愧……哈哈哈,你当然活得问心无愧!因为你要是有愧的话,你早死了!”
禹宣不知他这句话何指,只冷冷地看着他。
齐腾拍着身旁大树,笑得不可遏制。禹宣在他的笑声中,终于觉得一股阴寒的气息从自己的心口慢慢泛起来,游走向四肢百骸,最后像针一样扎向自己头上的太阳穴,痛得不可遏制。
他捂着自己的头,那里血管突突跳动,让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听见齐腾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诡异又嘲讽地问:“你还记得,我那条小红鱼哪儿去了吗?”
禹宣愕然睁大眼,那双一向清湛明净的眼睛,如今已经充满血丝,瞪得那么大,惊惶而茫然,仿佛窥见了自己不敢看破的天机。
“唉,你看,我本来只是想给你谋个好差事,谁知你却这样对我。”齐腾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颊,“回去好好想想,我等你消息,毕竟——其实你我交情还不浅呢。”
禹宣咬紧牙关,嫌恶地将他的手一把打掉。
齐腾又笑出来,此时的笑却已不是刚刚那种狂笑与嘲笑了,恢复成了脸上一直挂着的温和含笑模样,说:“多心了吧,我又不是温阳,怕什么。”
说罢,他拂了拂衣服下摆,便向节度使府走去。这一场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