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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李舒白的头又小心地搁到地上,扯了几团草给他垫着当枕头,然后将他吃剩的鱼拿到溪边,一抬头却发现那个被自己绑着的俘虏依然靠在树下看着她,目光中全是复杂深长的意味。
她不由得怔了一下,心想,刚刚和李舒白那么亲密,不会都落在他眼中了吧?
但再一想,对方不过是个来行刺的凶手,就算他认出了自己是个女子,就算他误解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视若无睹地将眼睛转开了,仿佛对方只是一根草、一朵花、一棵树似的,毫不在意。
她洗净了手,走到那个俘虏面前蹲下,又用匕首抵住了他的脖颈,将他口中的布巾取出,问:“叫什么名字?”
对方将一直定在她身上的眼睛转向了旁边的山涧:“说了你也不认识。”
“其实我也不想知道。”她用匕首拍了拍他的肩,因为李舒白醒来,她的语气明显比刚刚轻松起来了,“我只想知道你身后那个人是谁,究竟是谁敢行刺夔王。”
他毫不犹豫便说:“吾王庞勋已于地下招阴兵百万,定要复仇雪恨,取夔王性命。”
黄梓瑕冷笑,问:“取了性命干什么?到地下让夔王再一箭射杀他么?”
他一时语塞,悻悻地“哼”了一声。
黄梓瑕饶有兴致地瞧着他,说:“你出身良好,根本不会下里巴人的粗鄙之语,混迹军队之中还能保持这样个性的人,十分稀少。而当年庞勋的部下,都是流民戍卒,更是绝对不可能有你这样的人。”
他咬牙不说话,只狠狠盯着她。
而黄梓瑕毫不在意他的直视,蹲累了就顺势坐在他面前的草地上,手中匕首却不离他的脖颈片刻:“还是乖乖从实招来吧,你究竟是什么人,派你刺杀夔王的,又是谁?”
他听着她的胁迫,却忽然笑了起来,说:“不如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的来历,可我却知道你是谁。”
黄梓瑕用匕首在他的脖子上比划着,问:“你说呢?”
“你半夜三更埋伏于草丛之中,我想你的姓氏应该是草头。你我相逢于寅时中刻,寅字去头加草为黄,你姓黄。”
“拆字拆得不错。”她说着,翻转匕首拍了拍他的肩,“只不过我认为,你是早已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才逆推出来的,不是么?”
他笑了笑,只是脸皮发僵,笑得十分难看。
“看来你们对夔王颇下了点心思,连他身边一个微不足道的我,身份也已经被你们摸清楚了。”她冷笑道,又重新逼问俘虏,“说,派你们来的人,究竟是谁?”
他反问:“你说呢?”
“你是京中来的,又有岐乐郡主与你们合作,很显然,你们是朝廷势力的一支。但对岐乐郡主能如此不管不顾,想必也并不在乎皇室脸面,并非皇室宗亲……”
“猜错了,派遣我来的,就是天下第一人呀。”他随口便说。
黄梓瑕回头看了李舒白一眼,见他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才瞪了他一眼:“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你怎么就不信呢?”他口气轻松自然,眼中甚至还有戏谑的光彩。
黄梓瑕皱起眉头,压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紧了一紧:“皇上还要夔王平衡朝中势力,制约王宗实,怎么可能如今就自毁长城?”
“哦,因为王宗实公公已经身患绝症,时日无多了——你身为夔王身边的小宦官,难道连这一点都不知道?”他完全不在意她搁在自己脖子上的锋利匕首,还在啧啧称奇,“像你们这样,对于政敌的情况一无所知,真的好吗?”
“像你这样胡言乱语,挑拨夔王与朝廷,又真的好吗?”她皱眉道,但也不再问下去,知道并无结果,于是将他又重新堵上嘴,回身到灌木丛边,却见李舒白睁着眼睛,一直都在听着他们说话。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太懂如何刑讯逼供。”
“不要问了,就算你杀了他,他也不会说的……他要保护的,是比自己更重要的东西。”李舒白说着,缓缓合上自己的眼,“你去对他说,让他帮我打三短一长四声唿哨。如果他不肯的话,你就告诉他一句话——陇右,白榆下,关山正飞雪,烽火断无烟。”
三清泉流石(一)
黄梓瑕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走到那人面前,将李舒白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他。
他怔怔地靠在树下,望向李舒白的方向,见他并未有什么动静,才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低声说:“我如今身体虚弱,不知还能不能打出唿哨来。”
搞得他身体虚弱的罪魁祸首黄梓瑕,毫无愧色地蹲在他面前,用匕首指着他的胸口,给他解开了束缚着的双手。
他苦笑着看她,然后伸手放在唇边,撮口而呼。
饶是体力不济,这几声清啸依然声振林樾,隐隐传出数里之遥。黄梓瑕将他的手再度绑上,转头四望,只见松涛阵阵之中,密林里一匹黑马如箭般疾驰而来。
“涤恶!”黄梓瑕站起来,激动之下,忍不住要去抱它的头——这一夜折腾下来,忽然觉得,有一匹马在自己身边也是一种依靠。
涤恶对她不屑一顾,直接忽视了她伸过来的手,硬生生从她的身边擦过,只径直奔向李舒白。
黄梓瑕无语地回身拍了它的屁股一巴掌,却见它提起后腿作势要踢自己,赶紧往后跳了一步逃开。还在郁闷之中,却听到有人低声笑出来。
她回头一看,居然是那个俘虏在笑。虽然只有那么一声,她却忽然觉得有点熟悉的意味。
她皱起眉头,端详着他的模样。但那张死板的扁平脸上,实在找不出自己记忆中存在的痕迹。她在心里想,如果周子秦在的话,按照他的那个什么观骨理论,是不是能看出这个人的真面目?
但转念又一想,周子秦那个人,连她是假冒宦官的女子都看不出来,哪能寄予什么希望?
等回头看见涤恶俯下头在李舒白身上轻轻蹭来蹭去,一扫那种凶神恶煞的气势,又不觉想了想自己的那拂沙,想到她受伤陷落在灌木丛中的哀鸣,不由得悲从中来,不由分说先走到那个俘虏身边,塞好他的嘴巴之后,狠狠踢了他两脚。
他莫名其妙,瞪了她一眼之后,把脸转开了。
解毒药又吃了一次,李舒白的身体也在恢复之中,勉强能站起来了,但身体的高烧未退。在这样的荒郊野外,黄梓瑕也只能打湿了布巾,给他敷一敷额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她把那个俘虏绑紧了一点,去附近寻找点吃的和草药。等出了密林,她站在阳光下,眺望附近的山林。
群山苍苍,万树茫茫。长空飞鸟横渡,云朵像浪涛一样流涌起伏。
她望着山势,又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山头,激动起来,立即回身,重回到李舒白的身边,低声说:“我们走吧。”
李舒白睁开眼看她,微有诧异。
“这附近,已经接近成都府,是我曾来过的地方。我知道附近有个地方,比这里露宿好。”她说着,拍了拍涤恶的头。
涤恶瞪了她一眼,却还是跪下了。
她扶着李舒白上马,看着他勉强支撑的模样,有点担心,想了想,自己也坐了上去,双手绕过他的腰,抓住缰绳。
感觉到她双手绕在自己腰间的轻柔力道,李舒白的身子微微一僵,但随即便坐直了身子,转而看向后面那个俘虏。
那俘虏箕坐于地,被黄梓瑕紧紧绑在树上,却有一种悠闲自得的神态。只是在看见黄梓瑕坐在李舒白身后,护住他的身躯时,那双一直望着她的眼睛,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
黄梓瑕顺着李舒白的目光,回头看了那个俘虏一眼,便握着手中匕首,示意李舒白。
李舒白缓缓摇了摇头,说:“让他走吧。”
黄梓瑕愕然看了他一眼,没料到素以冷漠闻名的夔王,居然会对这人如此手下留情。但见他神情坚决,她也只好下马将俘虏身上的绳子挑断,只留绑着他双手的绳子,然后把匕首还鞘,上马离去。
那个俘虏靠着树,勉强地站了起来。黄梓瑕也真是佩服他,在这样的山林之中一天一夜,不但水米未进,而且身受重伤,居然还能站起来,简直是非凡的体力加意志才能办得到。
而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瞬,让黄梓瑕走出了好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他。
他凝望着她,那一双眼睛犹如星子般明璨,让她在回过头的一瞬间,深深地铭刻进心口。
这双眼睛,仿佛在哪里见过般,格外熟悉。
她茫然若失地回过头,收拢自己的双臂,从身后抱住李舒白,控制着缰绳,轻声说:“我掌马,方向和道路就交给你哦。”
李舒白“嗯”了一声。
密林缓行,两人一路沉默着,唯一的声音,只有涤恶的蹄声,还有草叶摩擦的悉悉索索声。
可马匹的颠簸,让坐在后面的黄梓瑕担心全身无力的李舒白会摔下去,所以一直下意识地加重拥抱着他的力度,又惊觉这样不应该,赶紧再松一点点。
一路上她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就像流过他们身边的风一样,缓了又急,急了又缓。
李舒白一路默然望着前方,直到她的手再一次收紧,而他的手也不自觉地覆上她的手背,低声叫她:“黄梓瑕……”
“啊?”黄梓瑕应了一声,而他却一时无言,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黄梓瑕见他沉默,又感觉到他的手掌微烫,覆在自己的手背之上,让她感觉到不自觉的一阵异样紧张。
他低声说:“前方好像是座庙,你停一停。”
她“啊”了一声,赶紧探头去看,然后惊喜地说:“是了,就是这里!看来我的记忆没错!”
他微侧过头,凝视着她欢欣的表情,说:“不知道这么破败的庙里,有没有人。”
“应该没有,因为去年这个庙里,发生了一起血案。”黄梓瑕跳下马,拉着涤恶往前走,辨认着地上稀疏的一条草径,“庙里本有一个主持两个和尚,在主持和尚死后,就这样的小破庙,为了争主持之位,一个和尚把另一个杀死了,悄悄埋在后面的园子里。”
李舒白随口说道:“这样的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