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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日间往纵酒,却浇不灭心头愁绪,也曾夜晚仰天长啸,却挥不去满心苦痛。然而,酒醒了,天亮了,依旧要打叠起精神,继续他的寻觅之路。
他所能做的,也许二十年,也许再见时,已是尘满面,鬓如霜,但是,总会有一天吧,他能再见到那个人。
见到那个本来该是敌人,却从来不曾伤害他、利用他的那个人,见到那个被他伤害、利用无数次,却依旧守他护他、照料他的人。
他不是个好皇帝,不是个好的继承者、复国者,但他是个好兄长,是个真正的男人,是个好人!
总会有一天,他能再次遇见他,总会有一天,他可以亲口对他说「大哥,对不起。」
在淡淡讲述往事的时候,纳兰玉的目光一直望着遥遥的前方,仿佛在那一刻,望穿了时间与空间,望到了那个让他至今耿耿之人。
他虽然不曾细说,可是她知道,他所寻找的人到底是谁!
她与那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在她的记忆中,那人满身血腥,杀人如麻,狰狞如魔鬼,时隔三年多,至今想起那人,她都会在噩梦中被惊醒。
然而,她知道,那是一个好人。
明明与大秦国、与宁家皇族有血海深仇,却不肯杀戮牵连无辜弱女,当年的那场围杀,若不是他手下留情,她根本不可能活到今日。
当年性德曾用简单的几句话,向他说明过那人的身份以及与纳兰玉的关系,当年性德也曾向她保证,经过那一场血战之后,那人心灰意懒,不会再为复国之事与秦国、与宁家为敌,甚至念着故国之情,他也可能以他自己的方式,保护秦国,保护秦人。
只为此一事,她愿意感念他,即使想起那人的样子,她仍会悄悄发抖,她却还是敬重他的。
她明白纳兰玉为什么要寻找那个人,却又不自禁的为他难过。
就这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去寻找,就这样,一个人寂寂寞寞孤孤单单地前行,就这样,再没有可以回转的地方,再没有可以休息的家园,只能一个人,继续地前进,继续地寻找,永远不知道,能否有重逢之日,永远不知道,会不会有再见之时,只能一个人,忍受着思念、内疚、痛苦。一切的一切,只能一个人承担,一个人悲伤,一个人面对。
她就这样怔怔的望着他,一时间,心痛如绞。
似是也惊觉她沉默了太久,所以他笑问她:「你呢,这几年过得好吗?」他的语气很轻松,眼神里却藏着关切。
曾经的安乐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毕竟是锦绣绮罗中长大的女子,虽然能够挣脱囚笼中而自在地生活,是她的愿望。但是,金丝笼中长大的鸟儿,可还禁得起天地间的风风雨雨。
所谓的富家公子、小姐,总爱说些为了自由,为了情爱,为了这个或那个理由可以放弃荣华富贵的话,那不过是因为,他们并不真正知道,穷困是什么,也许他们只以为,穷不过是住小一点的房子,用少一些的下人。
自古以来,贫贱不移其志的富贵子弟,大多只存在于传说中,而现实往往是贫穷困苦很快就把所谓的少年热血和志气全部磨光的。
富家儿尚且如此,何况安乐曾是皇家女。谁又敢保证,楚国的萧遥,不是安乐的前车之鉴。那个富贵时,超拔尘俗,轻淡荣华的逍遥王爷,在红尘俗事中,到底受了多少磨折,才会变成后来那狰狞无情辣手杀妻之徒。
纳兰玉从来不担心安乐的本质会变,却绝对舍不得安乐受一丝磨折,半点苦难。
如今叫做秦宁儿的美丽姑娘,听到这样的询问,轻轻笑起来,眉眼间,渐渐有了得意之色:「我怎么能过得不好呢?容若为我想的很是周到,替我挑了四个极伶俐的丫头,还有两个身手很不错的保镖,还为了我在秦楚两国好几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置了房产、田地,外加买了商铺,我什么事也不用操心,自有人为我管帐收钱就是。他还给了我好几个印符,如果我在楚国境内,有什么困难,可以求助于地方官府,也可以直接写书信,送到皇宫给他的。这三年来,我在楚国几乎把所有的明山秀水都看遍了,可是,我还是想要到秦国来看看,秦国是我的国家,我对它的了解,却连楚国也不如。我想要看看自己的国家,看看大秦的山山水水,大秦的百姓生活,大秦的风土人情。」
「你刚才看到我太吃惊了,没有注意到他们吧?」她回手指指远处的几个身影:「他们为我准备了一路上所需的一切,一直在我身边照料我、保护我,而且,我猜,就算出了什么他们应付不了的事,也还是会有人来帮我、就我、助我的。」
这言下之意,纳兰玉自是听得明白。安乐不曾真死,纳兰玉的疯病了已经好了,这种事不可能长久瞒得过宁昭。
只是如今,卫孤辰已弃复国之志,纳兰明也向全天下宣告独子疯病,再无继承之人,纳兰玉的利用价值早已消失。
而安乐的死讯通传天下,死后葬礼搞得轰轰烈烈,秦王、楚王都写了悼文大表哀思,秦国也曾遣使祭奠,现在如果再让安乐活过来,无以向天下人交待,反倒平白传出一个大笑话,为大秦王家体面着想,只能让安乐永远地死去了。在这种情况下,宁昭不会再派人来抓他们,不会试图将他们再次关入牢笼,反而会顾念旧情,暗中派人照料。在大秦境内,他们两人基本上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虽不能再有旧日的尊贵,吃穿不愁,逍遥自在的生活,倒是断然少不了的。
然而,这个事实也并不能让他们有多少快乐,思想起来反倒是怅然居多。
纳兰玉见她笑语盈盈地介绍自己的情况,看似轻松愉快,心头却总是禁不住隐隐的怜惜之念。
她息是期望着摆脱束缚,可是,如今得到自由,却是以这种埋葬过去的方式。
她是自由了,却再也没有了家园,没有了亲人。她是那断线的风筝,随着风,飘得再远,都没有机会回头重系那原本牵牵连连的那根线。
流浪的人走的再远,总会思念家的温暖;远行的人,路途再坎坷,总能指望着,回家的快乐。
可是,她眼前的漂泊,是自由,还是无奈。
纵见绿水青山,却与何人说,纵折花枝春意浓,又有谁堪寄。
走得再远,也是流浪,看得再多,也是凄凉。她的家,再也回不去,她的亲人,再也见不着。
容若和楚韵如,虽是好友,毕竟受到身份限制,难有重逢叙旧的机会。身边虽有下人、保镖,虽然都是容若安排的人,绝对真心相待,不会暗藏心机,但是毕竟这些人还是楚人,欢喜难与共,悲伤难共诉啊!
这三年来,身处异国,她的漂泊,可有无奈,她的流浪,可有心酸。无人处,她可曾流泪,背人处,她可曾叹息。
然而,在他的面前,她只是微笑,她只是欢颜,从头至尾,不曾流露出一丝悲凉。
他定定望着她,轻轻问:「那么,将来呢,你就这么一个人漂泊吗?」
她的笑容倏地一凝,但立时又重新绽放,笑颜美得夺人眼目:「当然不是,我还要给我自己找个丈夫呢?」
他蓦然一惊:「丈夫?」
「当然啊!」她笑吟吟地道:「我这般青春貌美,多才多艺,蕙质兰心,而且还非常有钱,岂可辜负了这大好年华,自是要寻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了。」
他望着她,有些啼笑皆非:「你倒想找个怎样的如意郎君?」
她笑容满面扳着手指头算:「第一自然是痴情,第二还必须专情。要像容若那样,一生一世,只爱妻子一个人,不管别人怎么威逼利诱都绝不动摇。但是长相必须比容若英俊漂亮,文才武功要比容若那个没用的家伙强上许多,要比他潇洒、比他聪明、比他能干、比他……」
她这般屈指一一算来,滔滔不绝,说个不休,他却听得是啼笑皆非。
唉,以前那段相处的日子,容若到底灌输了多少诡异的想法给他,照她这种挑丈夫的要求,这世上,怕是找不出一个男人够资格了。
他忍着笑,看着她目光灿亮地徐徐数来:「他要爱护我、照料我,任何时候都站在我这一边,我高兴就和我一起高兴,我不高兴就要立刻哄我高兴……」
他本来是想要嘲笑她的,然而,不知为什么,一颗心渐渐温柔宁静起来,然后,他轻轻唤:「安乐……」
她侧头看来,明月下,明眸如画:「我叫秦宁儿。」
他笑一笑,改口:「宁儿,如果有一天,你找得倦了,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这世上没有你要找的人,就来找我吧!」
他眼中的异样光芒叫人分辨不出,这到底是戏言,还是真情:「为了拯救其他男人不至于面对悲惨的下半生,我就吃点亏,娶你得了。」
她怔怔望了他半响,忽地恼羞成怒,抓了酒壶对他砸下去:「你敢小看我!」
他则怪叫一声,抱着头跳起来,四下奔逃。
远远地凝望他们的两拨下人,在他们说话喝酒的时候已经聚到一起聊天了。
对他们各自的主人曾经有过的神奇身份,他们心中自然都是有数的。此刻大家站在一起,说起各自的经历,各自的往事,也都颇有一些怅悯之意。
他们远远地张望他们的主人,看着明月之下,那一对并肩而坐的男女,男子俊美无伦,女子清美绝世,同坐月下,竟是说不出的相匹相配,相得益彰。
他们在一起说话,夜风从他们身边拂过,也似乎是温柔的,他们的衣角发丝被风吹得悄悄纠结在一起,他们自己却不知道。
他们回忆同样的往事,他们共饮同一壶美酒,他们在一处,小声地说,大声地笑,连天上的明月,此刻,似乎也出奇的柔美。
再然后,他们跳了起来,满世界追追打打,闹闹叫叫,清冷的夜,因着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