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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招。王司令有好几个小老婆,有的也对年青漂亮的副官飞过眼儿。
陶副官对二奶奶讲起他的身世。他是个奉公守法,胸有抱负的青年。他很想结婚,成个家,但至今找不到可心的人儿。这些本地的土佬儿,不成!说着,他摇了摇油光水滑的头。一个北方人,怎么能跟这种人家攀亲!说着,他瞟了瞟坐在窗边的大凤。大凤象只可怜的小麻雀,恨不能一下子飞掉。陶副官又缓缓地叹了口气,是呀,他还没找着个合适人家,能够结亲的。
二奶奶心里动了一动。这位副官倒是个不错的女婿。她很乐意有这么个漂亮小伙儿在身边。她已经年老色衰了,有这么个小伙子守着,消愁解闷也好。
陶副官决不放弃能捞到好处的任何机会。大凤算不得美人儿,可总是个大姑娘,结实健壮,玩上它几夜,还是可以的。她还能管管家,做个饭啦什么的。再说,这就能跟方家挂上钩,而对方家,是值得下点功夫的。方老头一定有钱,要不,他怎么能一下子孝敬王司令那么多?这个主意妙。娶了姑娘,玩她几天,再挤光那俩老的。
有天晚上,他跟二奶奶郑重其事地商量了这件事。开头她拿腔作势,故意逗他,不同意这门亲事。但陶副官单刀直入,提出了充足的理由:要是王司令再来找麻烦,可怎么好呢?你们要是把姑娘嫁给我副官,他王司令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要我陶某人辞掉王司令那儿的差事,还能不给您方家好好出把子力气?他站起来,伸屈了一下胳膊,让二奶奶看他结实的肌肉。“看我多有劲,要是我往你书场门口那么一站,还有谁敢来捣乱?我跟过王司令,这回让你爷儿们面上有光。他就不想要我这么个人?”
当晚,二奶奶跟宝庆说,要把大凤嫁给副官。宝庆先是大吃一惊。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无道理。这位油头滑脑的副官没有挑上秀莲,真是运气。不过拿大凤作牺牲,究竟是不是应该呢?陶副官一定不会很清白,可能结过婚。就是他真的结过婚吧,抗战时期,也无从查对。他倒也具备个好女婿的条件。不管怎么说,他一天到晚泡在家里,白吃白喝,还不如干脆叫他娶了大凤去。
宝庆整夜翻来覆去,琢磨着这件事。大凤也该成亲了。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意嫁人,喜不喜欢陶副官。她要是喜欢,那最好不过。嫁出门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记得哪本书上说过,父母不能照应儿女一辈子。要是以为自己全成,就太痴心了。他刚跟大凤一提,大凤就红了脸。这就是说,她乐意。所以,他也就接受了。不过,他还是很不安,觉得对不起她。这孩子说来也怪,明明是亲骨肉,在家里却向来无足轻重。她的处境,一向比养女秀莲还不如。她性情孤僻,常惹娘生气。好吧,这就是她的命。既然陶副官开了口,就把她嫁给他。而他宝庆,也就尽了为父的心。喜事要办得象个样子,就小镇的现有条件,尽可能排场一点。得陪送份嫁妆,四季衣裳,还有他特意收藏着的几件首饰。不能让人家说长道短,好象嫁闺女还不如打发个暗门子。他有他的规矩。方家的姑娘出阁,得讲点排场。是艺人,但是得有派头。
刚过完年,镇上两位头面人物就送来了陶副官的聘礼,是分别用红纸包着的两枚戒指,婚书上面写着副官的生辰八字。为了下定,宝庆在镇上最上等的饭馆广东酒家摆了几桌席,还请了唐家和小刘。借此让他们知道,等琴珠结婚的时候,他也会有所表示。
秀莲几次想跟大凤谈谈这门亲事。定亲请客那天晚上,大凤穿了件绿绸旗袍,容光焕发。秀莲从没见过她这么漂亮。不过大凤整晚上一直古怪地保持着沉默,羞红的脸高高抬起,谁也不瞧。
“你走了,我真闷的慌。”当晚,准备睡觉的时候,秀莲说。大凤没言语。秀莲跪下来,拉住大凤的手。“说点什么吧,姐姐,就跟我说这么一回话也好。”
“我乐意走,”大凤阴沉沉地说。“我在这儿什么也不是,没人疼我。让我去碰碰运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我不会挣钱吃饭,我不能跟着爸和你到处去跑。谁也不注意我,谁也不要我。我恨我自个儿不会挣钱养家,我不乐意成天跟你在一块。你漂亮,又会唱,人家都看你,乐意要你。可我呢,除了陶副官,谁也没有要过我。”她淡淡地一笑。“等过了门,我也跟别的女人一样,能叫男人心满意足。”
秀莲觉得受了委屈。古怪的姐姐,竟说了这么一通话。这么多年,她秀莲可一直想对姐姐好,跟她交朋友。“你恨我吗?姐?”她有点寒心。
大凤摇了摇头。“我不恨你。你的命还不如我呢。我总算正式结了婚,你连这个都不会有。所以嘛,我可怜你。”这真象一把利箭刺穿了秀莲的心。
“你看琴珠,”大凤继续往下说,“爸干嘛要把她这么个人请到家里来吃喜酒。她跟小刘,跟好多别的男人睡过觉。她是个唱大鼓的,跟你一样。”
秀莲两眼射出了凶光,发白的嘴唇抿成了两道线。“好,原来你把我看成跟她是一路货,”她焦躁地说,“你不恨我。你觉得我一钱不值,就象一堆脏土一样。”
大凤又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对你应该怎么看。”沉默了好一会,秀莲到底开了口。“姐,你就做做样子,假装疼疼我吧。谁也没疼过我。妈怎么待我,你是知道的,你总不能跟她一个样。你就说你疼我,咱俩是好朋友。你就是不那么想,光说说也好。总得给我点想头。没人疼我,我很想有人疼疼我。”她咬住嘴唇,眼泪在眼睛里直转。“就是,我希望有人爱我。”
“好吧,”大凤让了步,“我来爱你,真是个蠢东西。我是你顶好顶好的朋友。”
秀莲擦了擦眼泪,马上又问:“你跟个生人结婚,不觉着害怕吗?你想他是不是会好好待你呢?”
“我当然害怕啦,不过有什么法儿?我不过是个女孩子。女人没有不命苦的。我们就跟牲口一样。你能挣钱,所以不同一点,可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靠卖唱挣钱,人家看不起你。我不会挣钱,所以要我怎么样,就得怎么样,叫我结婚,就得结婚。没有别的办法。一个男人来娶我,得先在一张纸上画押,还得先美美地吃上一顿。哈!哈!”秀莲想了一会儿。“那些女学生呢,她们跟咱们是不是一样呢?”
“这我哪知道?”大凤心酸地顶了她一句,“我又不是女学生。”她哭起来了,眼泪花花地往下掉。
秀莲也哭了。可怜的大凤!这么说,这么些年来,她也觉着寂寞,没人要。如今,她要出嫁了。这就是说,她,秀莲在家里的地位,会提高一点?他们也要她嫁个生人吗?谁说得上?她想起了妈的话:“卖艺的姑娘,都没有好下场!”大凤还说,她将来比她还不如,连个正式的婚姻也捞不上!她得象琴珠一样,去当暗门子。不过,靠爸爸陪送,嫁个生人,又比这好多少呢?
她走到床边坐下,床头上搁着一本书。她想读,可那些印着的字,一下子都变得毫无意义。这些字象是说:“秀莲,你不过是个唱大鼓的,是琴珠第二。你当你是谁哪?是谁?你有什么打算?甭想那些了。你一辈子过不了舒坦日子。”
孟良来教课的时候,她还在冲着书本发楞。她笑着对孟良说:“我想问您点儿书本上没有的事儿。”
“好呀,秀莲,问吧!”孟良把手插在口袋里,玩着衣服里子里面的一颗花生。
秀莲问:“孟先生,什么是爱?”
孟良挺高兴,但又很为难。他说:“怎么一下子给我出了这么个难题?这可没法说。”
“谁都说不上来吗?”
“人人都知道,可又说不清楚。你干吗要问这个呢?秀莲?”孟良那瘦削的脸显得挺认真。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好奇地盯着她。
秀莲舐了舐嘴唇。“我就是想知道知道,因为我什么也不懂。我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朋友,没人疼我。男人追我,都想捏我一把。这就是爱吗?我姐就要嫁人了,嫁给个她不知道的人。他跟她睡觉,她给他做饭。那就算爱吗?男学生跟女学生,手拉手在公园里散步,在草地上躺着亲嘴。那就是爱?还有,随便哪个男人,只要给琴珠一块钱,就可以跟她睡觉。那也算爱吗?”
孟良大声喘了口气,好象打肚子里喷出了一口看不见的烟雾。“别着急呀,姑娘!我一口气哪儿答得上来这么一大串问题。答不上来的,所以,咱们先解决它一个。比如说,你姐姐的婚事。这说不上爱,这是一种封建势力。姑娘大了,凭父母之命,就得嫁人。她要是个革新派,按新办法办,就该自己挑丈夫。”
“象琴珠那样?”
他摇了摇头。“她那样不是挑丈夫,是出卖肉体。爱情不是做买卖,是终身大事。”
秀莲想了一会儿,“孟老师,要是我跟个男人交朋友,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这事本身,没有什么不对。”
“要是我自个儿打主意要嫁他,有错儿吗?”
“按我的想法,没什么错儿。”
“自个儿找丈夫,比起姐姐的婚事来,过日子是不是就更舒心些呢?”
“那也得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呢?”
“我也说不准。我已经跟你说过,这样的问题,没个一定之规。”
“好吧,那咱就先不说结婚的事儿。我问您,要是我有个男朋友,家*镉植辉蕹桑*我该怎么办呢?”
“要是值得,就为他去斗争。”
“我怎么知道他值不值得呢?”
“这我怎么跟你说呢?你自己应当知道。”孟良叹了一口气。“你看,你的问题象个连环套,一环套一环。我看,还是学我们的功课更有用一点。”
秀莲这天成绩很差。孟先生为什么不能解答她的问题?他应该什么都教给她呀。她对他的信仰有点动摇了:他就知道谈天说地,对她切身的问题却不放在心上。他认为她有权自己挑丈夫,她说什么他都表示同意,甚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