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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上去。夜这么深,电梯里也不安全。
我打开门,说,不如进去喝杯热茶。
不。你尽早休息,若方便,做个红糖姜茶给自己喝。他看着我。
那泪光闪烁的眼睛。突然让我以为会有眼泪滴下来。伸过手去接,摊开的手心里却只看到自己的惘然。他安静地对着我。他说,乔?
我尴尬地缩手。
听说你在江南长大,为什么来到如此遥远的北方?
有理由吗?鸟群飞越千里,边飞边歇息,也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温暖的栖息地。
你会找到的。他说。
为什么?
因为你是这样一往无前的人。看你开车就知道,他笑,那天你的车惊住我。
不是如你所想的。我说,我的心里需要很多很多的安全感,大量的安全感。
我知道。你穿那么厚的衣服,即使是在有中央空调的餐厅里。
他什么都知道。
我们没有谈起Jojo,也没有谈起感情。有些话已经不必要道明。在我和他之间,什么都能了然。我不诧异他为什么有一段长达15年而不结果的恋爱,就如同我不诧异他为何独自来看一场电影。
我们应该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他伸过手轻轻抚摸一下我的左脸颊,手指像蝴蝶翅膀扫过我的皮肤。他说,晚安,乔。
晚安。
炒锅置火上。
下料酒,鲜汤,胡椒粉,食盐,水淀粉,芝麻油,熟猪油。
烧成芡汁。
浇在鱼身上。
香菜洗净,排在鱼尾两侧。
这是清蒸鲈鱼的最后几道工序。
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我第一次下厨,按照记忆中滚瓜烂熟的菜谱,做了这道菜。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如同创作一个手工作品。
在铺着白色细麻桌布的餐桌边坐下来时,我举起手里的红酒杯子,浅酌一口。
心里很温暖。我想起那个男人。
我听到他对我说,晚安,乔。
七个月零九天
1 机 场
她乘坐的从上海飞往北京的航班是晚上9点15分到。她在浦东机场给他打电话。
打折机票只能买到晚上的时间。但是可以省下400块钱。她在手机里说。我这个月手机费付掉了1500块钱。给你打长途打的。
他听着她以天真无邪的语调对他谈论金钱。电话里的声音似乎有回声,是在空旷的地方发出来。他对她说,今天晚上北京下雨。是雨夹雪。你带上大衣。很冷。
11月初就下雪吗?上海1月份才有雪。一个晚上就停了。
你会在北京看到大雪纷飞的。不要担心。
他没有告诉她,他已经在开往机场的出租车上。他在公司里吃了泡面,直接坐车过去,怕回家来不及。车子疾驶在机场高速公路上,两边黑色的树林飞快地掠过。他在车窗上看到自己的脸。手机贴在右边耳朵上。刺眼的车灯闪过去。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地笑。
似乎看到她在空荡荡的机场里,晃荡着脚,心不在焉的样子。身边放着她喜欢的日本包,褐色的麂皮,摸上去绒毛会一层层地倒下去。她给自己的包起名字叫Tokyo。她给自己身边的每一件喜欢的物品起名字。她说她有恋物癖。只恋物不恋人。
她也给他起了名字。King。她17岁的时候领养的一条小狗的名字。后来失踪了。
她说,我喜欢的东西,都要给它起名字的。
在接机的大厅里,他抽掉了半包烟。
人还很少。空调很热。偶尔门被推开,有冰冻的风灌进来。他坐在角落的扶手杆上,看着自己的球鞋和牛仔裤。虽然在外资大公司工作了很长时间,他还是习惯下班之后的时间,穿回大学时最钟爱的装束。背后的左裤兜里插着一本《历史哲学》,是一直在抽空阅读的书。他维持着在理工大学时的许多习惯。所以他不否认父母有时候对他的看法,性格里有未成熟的一面。
实际上是有些地方太成熟。有些地方始终无法成熟。分裂地长大。
自然他从不和父母讨论这些问题。他们在大学里教历史,与世无争。他们看不到他的位置。
他两年之前就想搬出家独居。但因为没有动力,还是和他们住在一起。
第一次恋爱是在大学里。本来理工大学的女生漂亮的不多,叶子在班级里算是抢手。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喜欢沉默认真的他。一起出去旅行过几次。第一次做爱是在他的男生宿舍里。其他的同学都去上课了,他们两个人在阳光透亮的宿舍里,慌张地拥抱在一起。叶子很疼,在身体下面垫着一块他的毛巾。毛巾上都是血。
在一起4年。直到毕业。她进了一家杂志社工作。一开始还是好的,渐渐就不再常在一起。然后有一天,在一次做爱之后,她对他说,她有了新的男人。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在分手之前还要和他做爱。温暖柔软的肉体,在前一刻还拥抱在他的怀里。转眼之间,就脱身而去。
曾经是痛苦过的。她的理由是他不关心她,所以要离开。他想,关心是什么。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变成陌路。
最初的那段日子,常失眠,几乎每天夜晚都要喝些酒,才能睡着。睡眠变成躲避痛苦最安全的洞穴。在4年里他们曾放肆地任意地使用着这份感情。他相信自己爱过她。他的感觉就如同是要割舍自己熟悉的一只左手。
但是女人要离开男人的借口有太多。包括关心或者不关心的问题。他想,只能是因为她毕业后见过太多有钱有经历的男人。他的未来还不明确。所以要被踢出局。
也没什么不可以。她的抉择没有对错的标准。
在一次同学聚会上,他看到叶子。她胖了很多,挺着肚子。即将生孩子。他知道她嫁了一个贸易公司的经理。是有些家底的。看样子她过得很好。
就在那次聚会上,他发现自己得到了解脱。身心愉悦。
想起往事不再是负累。有时候他会把他们的往事一件件拖出来在脑海里过滤和咀嚼。的确是曾经有过一些幸福的瞬间。但那些幸福就和痛苦一样,已经在他心里激不起任何感觉。
他想,他惟一对自己满意的地方是,他想起幸福比想起痛苦的时间多。
2 小恩和日出
是在网上邂逅乔小恩。他26岁,她25岁。他在北京,她在上海。他刚从一家网络公司跳槽到IBM。她在家里画图纸,设计布料上的图案。
每天的交会点是等他在中午休息和下班之后聊天。有时候在公司,有时候在家里。有时候是半小时。有时候是整晚。因为放松的缘故,他发现自己身上还有着幽默的特质。更多的时候,他是她的听众。他们使用麦克风,E…mail,OICQ,发送彼此的照片和喜欢的MP3,图片。去网站做心理测验题。
彼此的生活还是隔绝的。他对她一无所知。虽然知道她有一只叫Tokyo的很喜欢的旅行包,她曾带着它走南闯北地去旅行。知道她养过一只叫King的小杂种狗,失踪了很多年。
5月的时候,她问他要了手机号码,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她要去湘西旅行,问他有关路线的问题。他们都是自助旅行爱好者。他把他薪水的大半都用在了旅行上。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那种天真的幼童般的声音。南方的甘甜缠绵的口音。说普通话的时候咬着舌头,该卷舌的不卷,不该卷的一个劲卷。他说,去,去把你的舌头熨熨平。
她说,你神气什么呀。不就是北京人吗。神气活现的。
她让他跟她说南方话,叫他把“你”的发音发成“侬”。把“晚饭”叫成“夜饭”。这样的一点点语调差异也成为他们在电话里一打两个小时的乐趣。其实只不过听着对方说说话。
两个星期后的凌晨,她打电话给他,气喘吁吁。她说,我现在在山顶。刚才爬山的时候,下过雨之后路滑,差点摔下去。一边又恬不知耻地笑。她说,我差点死掉哎。
是在那么远的地方给他打电话。他虽然睡意浓重,还是在床上裹着被子爬起来。倒了一杯咖啡,干脆不睡觉了。她说,你等会儿啊,你等会儿,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我们在看日出。
电话里静止了差不多10分钟,只听到嘈杂的声音。他喝着咖啡,点了一支烟。觉得心里很暖和。
然后她惊呼起来,出来了。出来了。
她说,太阳像心脏一样完美无缺。K。如果你现在在我身边,你就能看到。
3 用了很久的东西不能丢
如果你现在在我身边,你就能看到。
人群开始骚动。航班到了。他挤到栏杆前面,看着空荡荡的灯光明亮的机场大厅,一大群神情疲惫的夜机旅客潮水一样涌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她。她也穿着仔裤和球鞋。一件橘黄色的蕾丝棉衬衣。披挂着废铜烂铁的项链和手镯。脸上有山茶一样浓艳的妆。她看到他,对他挥手,吹口哨。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里的凝滞。众人侧目。
这个肆无忌惮的小女人。他在心里低低咒骂。
她站在传输带边等行李跳出来。他们隔了一段距离,无法靠近。他一直凝视着她。她在打哈欠。她在走动。她揉眼睛。她比照片上更邋遢更漫不经心。
她一共带来5个箱子。从台灯,瓷杯子,棉布碎花枕头,睡衣一直到仙人球。
他说,大衣呢?
箱子超重太厉害,我丢在机场了。
你为什么不把枕头丢掉呢?
用了很久的东西都是不能丢的。她说。
天在下雨。他拖着沉重的箱子带她去打车。冰凉的雨水打在他的额头上,他摸到她的手。她的手指很温暖。他摸她的脸,摸到她脸上的伤疤。在左脸颊正中。一块残缺的小瘢肉,微微突起。他说,怎么弄的?
小时候挖破的。好不了。一动就满脸是血。
他看着她。她的脸是美丽的。那道伤像洁白的闪电划过。不动声色。
她对他说要来北京的时候,他并不奇怪。她是那种在哪里都能生长的植物。
她说她的客户在北京最多,接触起来方便。她还说她喜欢泡粗糙热闹的酒吧,看各种话剧和演出,交奇怪的朋友。这些都只有北京能够提供。
一个有着幼童甜美笑容和语调的女子。不负责任的生活。
当然,他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