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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奸,林甫嵩之之(mao)嫉”,“伪士满朝,腐儒误国”(袁宏道:《顾升伯太史
别序》)的时代,这时很多的人认为“时事至此,尚安忍复言”,而作“终老于莫
厘缥渺之间”的想念。然而,事实上是办不到的,只是一种空想而已。宏道书云:
“近日燕中谈学者绝少,弟以此益闲。尘车粪马,弟既不爱追逐,则随一行雅客,
莳花种竹,赋诗听曲,评古董真赝,论山水佳恶,亦自快活度日。但每日一见邸报,
必令人愤发裂眦。时事如此,将何底止?因念山中殊乐,不见此光景也。然世有陶
唐,方有巢许,万一世界抗扰,山中人岂得高枕,此亦静退者之忧也”(见钟伯敬
编四十卷《袁中郎集》。)纵有短期闲静之乐,一旦飞机哄到山林,打破隐逸空气,
又将如何了呢?而况究竟并不能闭起眼睛,要目击耳闻许多“愤发裂眦”之事。照
这样的看起来,过去的袁中郎,似乎还比今日的斋主居士积极一些。
在萧士玮的全集的尺牍里,看到了几句会心的话,─—是会心的哭而不是会心
的笑─—说是“四方蹙蹙,日甚一日,蹙蹙犹可,日蹙且日缩,视此未缩,曾余几
何?”(《答曾二濂》)当时的事实,和今日颇有些相象。“曾余几何?”东三省
既如黄鹤之一去不返,华北又岌岌可危,做隐士,逃避,究竟能逃避到哪里去呢?
三百年前中郎能理会到的问题,难道三百年后的博士们竟不懂得么?只有以反攻来
替代防御啊!
吃茶文学论
吃茶是一件“雅事”,但这雅事的持权者,是属于“山人”“名士”者流。所
以往古以来,谈论这件事最起劲。而又可考的,多属此辈。若夫乡曲小子,贩夫走
卒,即使在疲乏之余,也要跑进小茶馆去喝点茶,那只是休息与解渴,说不上“品”,
也说不上“雅”的。至于采茶人,根本上就谈不上有好茶可喝,能以留下一些“茶
末”“茶梗”,来供自己和亲邻们享受,已经不是茶区里的“凡人”了。
然而山人名士,不仅要吃好茶还要写吃茶的诗,很精致的刻“吃茶文学”的集
子。陆羽《茶经》以店,我们有的是讲吃茶的书。曾经看到一部明刻的《茶集》收
了唐以后的吃茶的文与诗,书前还刻了唐伯虎的两页《煮泉图》,以及当时许多文
坛名人的题词。吃茶还需要好的泉水,从这《煮泉图》的题名上,也就可以想到。
因此,当的讲究吃茶的名士,遥远地雇了专船去惠山运泉,是时见于典籍,虽然丘
长孺为这件事,使“品菜”的人曾经狼狈过一回,闹了—点把江水当名泉的笑话。
钟伯敬写过一首《采雨诗》,有小序云:“雨连日夕,忽忽无春,采之瀹(mi
ng),色香可夺惠泉。其法用白布,方五六尺,系其四角,而石压其中央,以收四
至之水,而置瓮中庭受之。避溜者,恶其不洁也。终夕缌缌焉,虑水之不至,则亦
不复知有雨之苦矣。以欣代厌,亦居心转境之一道也。”在无可奈何之中,居然给
他想出这样的方法,采雨以代名泉,为吃茶,其用心之苦,是可以概见了;张宗子
坐在闵名子家,不吃他的名茶不去,而只耗去一天,又算得什么呢?
还有,所以然爱吃茶,是好有一比的。爱茶的理由,是和“爱佳人”一样。享
乐自己,也是装点自己。记得西门庆爱上了桂姐,第—次在她家请客的时候,应伯
爵看西门那样的色情狂,在上茶的时候,曾经用首《朝天子》调儿的《茶调》开他
玩笑。那词道:“这细茶的嫩芽,生长在春风下。不揪不采叶儿渣,但煮着颜色大。
绝品清奇,难描难画。口儿里常时呷,醉了时想他,醒来时爱她。原来一篓儿千金
价。”拿茶比佳人,正说明了他们对于两者认识的一致性,虽说其间也相当的有不
同的地方。
话虽如此,吃茶究竟也有先决的条件,就是生活安定。张大复是—个最会吃茶
的人了,在他的全集里笔谈里,若果把讲吃茶的文章独立起来,也可以印成一本书。
比他研究吃茶更深刻的,也许是没有吧。可是,当他正在研究吃茶的时候,妻子也
竟要来麻烦他,说厨已无米,使他不得不放下吃茶的大事,去找买米煮饭的钱,而
发一顿感叹。
从城隍庙冷摊上买回的—册日本的残本《近世从语》,里面写得是更有趣了。
说是:“山僧嗜茶,有樵夫过焉,僧辄茶之。樵夫曰:‘茶有何德,而师嗜之甚也?’
僧曰:‘饮茶有三益,消食一也,除睡二也,寡欲三也’。樵夫曰:‘师所谓三益
者,皆非小人之利也。夫小人樵苏以给食,豆粥藜羹,仅以充腹,若嗜消食之物,
是未免饥也。明而动,晦而休,晏眠熟寐,彻明不觉。虽南面王之乐莫尚之也。欲
嗜除睡之物,是未免劳苦也。小人有妻,能与小人共贫窭者,以有同寝之乐也,若
嗜寡欲之物,是令妻不能安贫也。夫如此,则三者皆非小人之利也,敢辞。”可见,
吃茶也并不是人人能享到的“清福”,除掉那些高官大爵,山人名士的一类。
新文人中,谈吃茶,写吃茶文学的,也不乏人。最先有死在“风不知向那一方
面吹”的诗人徐志摩等,后有做吃茶文学运动,办吃茶杂志的孙福熙等,不过,徐
诗人“吃茶论”已经成了他全集的佚稿,孙画家的杂志,也似乎好久不曾继续了,
留下最好的一群,大概是只有“且到寒斋吃苦茶”的苦茶庵主周作人的一个系统。
周作人从《雨天的书》时代(一九二五年)开始作“吃茶”到《看云集》出版(一
九三三年),是还在“吃茶”,不过在《五十自寿》(一九三四年)的时候,他是
指定人“吃苦茶”了。吃茶而到吃苦茶,其吃茶程度之高,是可知的,其不得已而
吃茶,也是可知的,然而,我们不能不欣羡,不断的国内外炮火,竟没有把周作人
的茶庵、茶壶,和茶碗打碎呢,特殊阶级的生活是多么稳定啊。
八九年前,芥川龙之介游上海,他曾经那样的讽刺着九曲桥上的“茶客”;李
鸿章时代,外国人也有“看中国人的‘吃茶’,就可以看到这个国度无救”的预言。
然而现在,即是就知识阶级言,不仅有“寄沉痛于苦茶者”,也有厌腻了中国茶,
而提倡吃外国茶的呢。这真不能不令人有康南海式的感叹了:“呜呼!吾欲无言!”
论文选
作者:阿英
昔李清与宗子发书,谓“人第知落纸淋漓,顷刻数百言为至乐,而不知从事薙
剪,顷刻数十行,亦为至乐”,来说明作文改文,同是乐事。我现在想申说的,就
是这二乐之外,选文一项,也具着相等的乐趣存在,应该和作改连系的说。“搜刮
数年,阅历万卷”,删芜取精,排印成册,既足以便利学者,节省他们的时间,也
可以在很少的篇幅之内,客观的作一幅《文坛指掌图》,其价值有时是高过个人的
著作以上的。
所以,选文是一件盛事,也是一桩难事。唐显悦序《文娱》曰:“选之难倍于
作。”这个“倍”,我是不能完全同意,但严肃的文选家工作的艰苦,并不亚于写
作者,却是不容否认的事实。为着要挑选一个人的几篇文章,不仅要读完他的全部
著作,了解这个人的历史环境,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与影响,还要卷排篇比,从内容
与形式的统一之下,很慎重的挑出最适当的足以代表的东西。有专集的一代的名家
固然要选,就是无名的,次要的,文坛上的“草泽英雄”,难求的典籍,散佚的文
章,也不得不费尽苦心去搜寻,耗尽精力去选择,以期免于遗憾。但这样并不就够,
还有那更重要的,更基本的,选者的态度眼光,也就是所谓观点的问题。贺裳说:
“作文而不能自立一解者,不如焚笔也;作诗而不能自辟一格者,不如绝吟也”,
文选家也是一样,没有统一的观点,独特的眼光,其结果是必然的失败,选文绝对
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遗憾得很,现代的文选,虽然因印刷的便利,而出版的特别多,但真正的把选
文当作一件很重要的事业,严肃耐苦去做的,却很少其人。萧士玮说他自己的文章
分内外编,“内编,余精神渊潴于斯者也;外编,聊为救饥计也”,大概这些选文
家的目的,只在单纯的“救饥”,于是,遂不管自己的力量够不够,也不问将如何
遗害学者,尽一日半日之力,从已有的选本中,拉扯拼凑,杂拾成书,便尔问世,
甚且目空一切,以选家自命,不怕识者齿冷。如果有人肯耐烦,只消把同样性质的
所有选本买到,依出版时日顺序排列起来,立刻是可以发现有些选家是怎样的东偷
西窃,怎样的漫无准则,芜杂不堪。
这是文选家的耻辱,也是现代的社会里必然产生的现象。
在这样的混乱状态之下,为着广大的学者,为着文化事业的前途,我觉得有清
算,检举,自己刻苦的批评的必要。而把选文当作和写作一样重要严肃的选家,是
更应该鼓起勇气,在选本价值的比例上,来消灭这些畸形的现象。尼采欢喜读那每
一个字都是用作者自己的血写成的书,选文家必须用同样的态度,来处理自己的选
本,才能有好的成果。
录自1935年3月《夜航集》
周作人诗纪
作者:阿英
一
光绪甲辰(一九○四),先生二十岁,日俄战争开始。四 月,在杂志《女子
世界》第五期,发表七律二首,署“会稽萍云女士”,题《偶感》:迅急风潮催大
梦,主人沉醉两昏昏。
三千年代文明国,
百万同胞孟密魂。
黄鹤徒传风鹤警,
黑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