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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数人,因与三件事并无妨碍,皆系一概不犯,所以从略削稿。于光绪乙未重五日开,九日而演成小说三十二回。
是时,轩主人馆于撷英主人家。撷英主人这日取稿披阅,便惊讶曰:“此系我浙东事,原来,这西溪村一带地方家家富足,是戒了这三件事去学洋务的。闻得这魏家当年亦是好人家,实因此三件事送他性命四、五条,真真这三件事统天下都戒去方好。这个孔先生其为人实系是个正直拘泥的一个人,从前在左大人营盘中闹出事来,皆由读了时文,不知是军机火速,还当是时文要揣摩的。故隔夜方将这请兵的文书做好了才发出去。”
轩主人道:“不但如此,隔夜才发故是有误军机,闻得他文书上皆写了无数的‘之乎者也’的虚字,看文书的看了不懂,所以误事。今日此人却出了贡,捐了个本班。先家中全家种田,光景颇好,自已吃豆腐去了。”撷英主人道:“魏家兄弟今日如何?”
轩主人道:“四兄弟至今一齐尚在。他家吃怕了小脚的苦,至今生了女儿皆不缠脚,一概大脚。这华如自加了道衔后一直至今未到苏州,只除讲求西学外在家享福。前数年,闻得他一妻一妾均生子女,那妾雪花生的儿子叫榕生的。他家老四月如已带得外洋学生意,叔侄两人闻说已发了十万余财。他老大镜如鸦片已戒去,与他正妻月娥所生的那个儿子杏生在家整顿旧园,督率女工,终年纺织亦发了七、八万的家私。他老三水如亦不比从前专爱小脚,已死了这个心,亦用心在洋务上。他妻潘赛金脚亦放大,颇能操作。闻因赛金不能生育,前年已纳了一个大脚丫头,其余我亦记不清。”撷英问:“他妹子阿莲现在何处?”
轩主人听了说:“不错,忘了这个人,不料此人早已做了个财主婆。她儿子硕泉亦跟了那个广东矿师到广东学军械制造去了。”撷英问:“郑芝芯这人呢?我却不知我们渐东有这个人,又与月如造了这许多机器,此恐是你捏造的。”轩主人笑说:“并不捏造,他曾中了个副榜,这个科名我岂能别造得来。”
撷英主人于是将这才做的小说书翻了又翻,说道:“这部小说话虽拖沓,却不如此便不能传出各人情景来。中间长毛一段却天然是助了做书的波澜,其实却是真事。我闻得人说:‘我们浙东有一个山中,自从长毛来时,有避难的三、四家逃在此,后便成了一个大村坊。’其中水法机器皆极精究,却一时忘记了此山的地名。”
轩主人便说:“就是我书所说孔先生住的山了,难怪你亦听见人说过吗?可见这事是真的,可惜此山名目我亦忘记,那魏家兄弟们一家故事,是那个朋友芝芯兄说与我听的.叫我与他传传。我耽搁至今,无暇执笔,魏家那个知府加道衔的如今又懒于出门,所以外人亦不知他们当年有这件事。故世人无一人不沉迷在这三件事中,如竟醉梦的一般。”
话未说完,撷英主人便说:“你这书可有书名了,就叫《醒世新编》可好么?”轩主人笑说:“书名却取得好,只可惜世上人无一个肯醒。却有了此书亦是不看,即看了此书亦仍不醒,这便无法要得他。”
撷英主人便说:“你不管他,你总去了。我想他是外国人尚具此救世婆心,可知这人抱负不凡。你何不将这小说带至上海,亲见傅兰雅先生,与他讲论,讲论,结个文字缘何如?”又说:“你若要去,我与你同去。”轩主人道:“我亦多年想到上海走走。”
不意,轩主人是夜便梦至上海,思欲见了兰雅先生,将这小说就正,就正。不料被一??拉至一个酒馆内,见数人已坐在席上,轩主人看坐上并无一人认得,只见席上一齐说道:“你这人好不达时务,我们知道你做了一部书;将些时文、鸦片、小脚的害处,故意捏造起几个人来荒唐敷衍,杂凑成文。我试问你,现在中国考举人、考进士、考差使、考翰林多少官员由此出将入相,岂不是由时文出身的?又试问鸦片一宗,自道光年间起朝廷所得厘税为万万万万数。方今日本遣反,无故要我们赔兵费多少,官员筹兵饷尚属不敷,借洋债又不能多,现莅各省办息借,你是中国人晓得的,去年至今,各省绅民共现借出多少。譬如禁了鸦片,一则鸦片的厘税不用说是要掉去了一大宗,一则现在饷项何从开支,军食亏欠势必兵变。你这个人可谓不知缓急轻重之分,你这个书就是个害千人,害万人,破家误国的祸根。满口胡柴,何不缴出来烧了。”
有一个人:“如今官府尚不禁鸦片。你是何人?造这一部书,将吃鸦片的说得一钱不值?我便是吃鸦片的,必不容你将这书传世,是比官府更大了。快把书抢来烧去,将字纸灰丢入黄浦江去。”
轩主人听了,已是发狠,欲赶上去与这班人拼命,不料,店门口跑进一班小脚妓女来,一个个妖狐鬼魅的一般,围了轩主人骂道:“你这未曾开过眼界的,我们小脚与你何干?你编造些小说书糟蹋我们。据你说:‘小脚不好。’为何你们男人见我们小脚便要死去?又据你说:‘女人脚放大了好种田。’哪知种了一年的田,还不能抵我们小脚一夜的出息。你还未曾见过小脚面呢,谅你这蛀书虫无福消受。你说:‘早就有心想到上海。’今朝来了,哪知我们小脚多聚在上海。上海便是小脚的世界,若无小脚,上海便不成世界。快把这人手上拿的书抢了丢在茅厕里,还了我们世界。”说罢便一齐抢上来。
这里轩主人急了,将牙一咬举起一张椅子来当头打去,只见这班人男男女女迎着便倒。轩主人看那班男人说时文、鸦片禁不得的,皆一齐张着口,吐了臭水满地,须臾又吐了数口黑烟,便把四马路一带电灯、煤气灯皆已遮隔。那一班小脚的妓女皆直挺挺的伸着小脚。
轩主人想欲再打,只听门外叫道:“不用打,我就是要你著书的人,你的书我已检得了。”又听打门声甚急,原来,撷英主人从外间醉归,轩主人一惊而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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