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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就在这个星期一,大约下午三点钟光景,把克莱德叫来了,先让他等了一刻钟左右(这是吉尔伯特的老规矩),小格里菲思方才正颜厉色地接见了他。
“啊,你在那儿工作怎么样啦?”吉尔伯特冷冰冰地仿佛在审问他似的。本来克莱德一见堂兄就垂头丧气,这时却强颜欢笑地回答说:“哦,差不多还是那样,格里菲思先生。可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个工作我很喜欢。我觉得自己学到了一些东西。”
“你觉得?”
“哦,我知道,我,当然罗。稍微学到了一点东西,”克莱德接下去说,脸有点儿红,心中却感到非常反感,但还得露出半似奉承、半似歉仄的微笑。
“哦,这才有一点儿说对了。不拘是谁,只要象你那样在地下室待过一长段时间,就不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说完后,他觉得自己也许太严厉,就稍微改变一下口气,找补着说:“不过,我可不是为了这事才叫你来的。我另有一事,想跟你谈一谈。告诉我,过去你有没有管过别人,或是管过任何一个人?”
“恐怕我还没有听清楚呢,”克莱德回答说。这时他因为有些心慌意乱,没有领悟堂兄提问的意思。
“我是说,过去有没有人在你手下工作过——是在什么地方,什么部门,有几个人听你发号施令?也许你在什么地方当过领班,或是领班助手?”
“没有,先生,我还从没有当过,”克莱德回答说,但因心中太紧张,说话时几乎有些结结巴巴。因为吉尔伯特的口气很严厉、冷峻——极端瞧不起人。同时,由于问题的性质已是十分清楚,克莱德终于懂得了回话的涵义。尽管他堂兄的样子很严厉,对他态度很坏,但他还是看得出,他的东家正在想叫他当个领班——让他管理某个人或某些人。当然罗,就是这个意思!由于激动,他的耳朵里、手指上立时产生一种愉快的感觉——连头发根也都有些热辣辣的。“不过,我见过俱乐部和大酒店里领班是怎么使唤人的,”他马上找补着说。“我想,要是让我试一试,也许我也干得了。”他的脸颊一下子涨红,两眼也在闪闪发亮。
“不一样,不一样,”吉尔伯特一个劲儿厉声说。“看人家做和自个儿做,完全是两回事。没有什么经验的人可以想得很多很多,可是一做起来,就什么都不行了。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个工作就是需要真正懂行的人。”
他两眼严厉而又古怪地直瞅着克莱德。克莱德暗自寻思,原以为堂兄就要提拔他,一定是他想错了,这时也就镇静下来。他的脸颊又恢复了平时灰白的颜色,两眼的闪光也倏然不见了。
“是的,先生,我心里估摸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他就这样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不过,这件事就用不着你心里估摸了,”古尔伯特坚持自己的意见。“你要知道,一无所知的人,就都有这个毛病。他们老是在心里瞎估摸。”
事实上,吉尔伯特觉得现在自己非得给堂弟寻摸职位不可,尽管克莱德压根儿没有做出什么业绩来,因而不能受之无愧。所以,吉尔伯特一想到这里就很反感,也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激怒。
“你说得对,我知道,”克莱德心平气和地说,因为他至今还在指望刚才暗示过的提升问题。
“哦,事情原来是这样,”吉尔伯特接下去说,“当初你来的时候,要是具备专门技术素养,本来我也许就可以把你安置在本厂会计科室的。”(“具备专门技术素养”这几个字,让克莱德感到既敬畏而又惧怕,因为他压根儿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情况既然是这样,”吉尔伯待冷漠地说,“我们对你已是竭尽全力了。我们知道地下室并不是一个很舒服的地方,可是,那时候又没法给你找到更好的去处。”他用手指在桌子上弹了一下。“不过,今天我叫你上来,就是这样: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们楼上有个部门正好暂时有个空缺,我们——家父和我——正在琢磨,能不能就让你来填补这个空缺。”克莱德听了心情异常兴奋。“家父和我两人,”他接下去说,“最近一直在考虑,我们愿意帮你一点小忙。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的,你不论在哪个方面都缺乏实际训练,使我们感到事情非常棘手。你压根儿没有受过任何商业或技术教育训练,这就使得事情更加难办了。”他停顿了很长时间,好让那句话使对方心领神会,逼使克莱德感到自己确实是个不速之客。“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找补着说,“既然我们都认为有必要叫你上这儿来,我们就是决定让你到比目前更好一些的职位上去试试。再也不能让你无限期地待在地下室了。现在,你就听着,让我给你讲一下我的打算。”于是,吉尔伯特就开始把五层楼上工作的性质解释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惠甘给请来了,跟克莱德互致寒暄之后,吉尔伯特说:“惠甘,我刚才已把我们今天早上的谈话,还有我跟你说过的,就是我们打算让他试一试担任那个部门头头一事,告诉了我的堂弟。所以,就请你领他到利格特先生那儿去,让利格特先生本人或是别人,把那儿工作的性质跟他讲一讲,谢谢你。”说完,吉尔伯特转身走到办公桌跟前。“过后,请你把他再带回来,”他找补着说,“我要跟他再谈一次。”
随后,他神气活现地站了起来,把他们俩都给打发走了。惠甘对这次试验依然有些犯疑,不过,急于想讨好克莱德(往后此人将成为怎样的人物,惠甘实在还说不准),就把他领到利格特先生那一层楼去。到了五层楼以后,就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克莱德被领到了大楼的最西端,走进一个规模比较小的部门,中间只有一道低矮栅栏,与大房间隔开。这儿大约有二十五名女工,还有她们带着篮筐的助手。一扎扎尚待缝制的领子,从来自楼上的好几条泻槽里源源不绝地送下来,看来已使这些人竭尽全力,穷于应付。
克莱德被介绍给利格特先生以后,就马上被带到一张由栅栏隔开的小桌子跟前。那儿坐着一个矮胖姑娘,年纪跟他相仿,长得不太动人。他们一走过去,她就站起身来。“这位是托德小姐,”惠甘一开口就说。“安吉尔太太不在,由她负责已有十天左右了。托德小姐,劳驾把你这儿所做的工作,讲给格里菲思先生听听。请你尽可能讲得快些、清楚些。随后,下午他上这儿来的时候,我要你帮助他,直到他熟悉情况自己可以独立工作为止。你总能办得到,是不是?”
“哦,当然罗,惠甘先生。非常乐意,”托德小姐满口应允,马上把登记簿册取下来,指点克莱德收货、发货怎样登记——后来又告诉他打印怎么个打法——管篮筐的女工怎样把泻槽里送下来的一扎扎领子收集起来,按照打印工的需要量,均匀地分配给他们;过一会儿,打印好以后,另有一些管篮筐的女工,又怎样把这些领子发送给外面的缝纫工。克莱德很感兴趣,觉得这工作他一定能胜任愉快,只不过在这一层楼上,他跟这么多女人在一起,不免感到非常奇怪。有这么多的女人——多达好几百人——一长溜、一长溜地一直延伸到白墙壁、白圆柱的大房间东头。从落地长窗里射进一大片确实令人耀眼的亮光。这些姑娘们,并不是个个都很标致。先是托德小姐,后来是惠甘,甚至于利格特给他一一详细解释的时候,克莱德就已经用眼梢斜乜过她们。
“最要紧的是,”过了一会儿,惠甘又解释说,“送到这儿打印的成千上万打的领子,数目可不能弄错。再有,打印的时候也好,发送给缝纫工的时候也好,都不能发生阻滞停留现象。最后还有,每个女工干活的纪录,都要写得准确无误,以便给她们发工钱时不致出差错。”
最后,克莱德终于明白他们对自己的要求是什么,就说他一切都明白了。他虽然非常激动,但是一个闪念,想到:既然这个姑娘都干得了,那他肯定也干得了。由于利格特和惠甘知道他是吉尔伯特的近亲,因此谈吐态度都是非常和气,故意在这儿多待了一会儿,还说他们相信他不论干什么事情,准能应付裕如。随后,克莱德跟惠甘一起回到吉尔伯特那里。吉尔伯特见他一进门,马上就问:“哦,你说怎么样?行,还是不行?依你看,到底干得了,还是干不了?”
“哦,我心里想,我是干得了,”克莱德鼓足勇气回答说,不过心中暗自担忧,除非碰上好运气,说不定他还可能干不好。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要同他的那些上司,以及在他周围的那些人搞好关系——再说他们会不会一直小心照顾自己呢?
“那敢情好。你先坐一会儿,”吉尔伯特接下去说。“我还要跟你再谈一谈楼上工作的事。依你看,这工作很省力,可不是吗?”
“不,我可不能说这一工作我觉得非常省力,”克莱德回答说,心情很紧张,脸色有些发白:由于自己缺乏经验,他觉得这对他来说是一个绝好机会——就得拿出自己全副本领和勇气来紧紧地抓住不放。“尽管这样,我觉得我还是干得了。事实上,我相信自己干得了,而且我也愿意试一试。”
“得了,好吧,这话才多少说到了点子上,”吉尔伯特干脆利索地说,语气比刚才显得亲切。“现在,我还要进一步跟你谈一谈这件事。我说,你可没有想到过这一层楼面上竟有那么多的女人,是不是?”
“没有,先生,我可没有想到过,”克莱德回答说。“我知道厂里有女工在干活,但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你说得对,”吉尔伯特继续说道。“本厂从地窖子起一直到顶楼,实际上是女人在撑场面。拿从事制造业务的部门来说,我敢说,女工和男工的比例就是10∶1。因此,凡是在本厂工作的各部门负责人,我们非得对他们的道德品质和宗教信仰了解得一清二楚之后,方才给予信赖。要不是你是我们亲属,要不是我们觉得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