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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汶阳尺寸之地,不敢保守,况尽有中原乎!将来岁赋不充,物议咨怨,设若划
河为界,谁为陛下守之?臣自延孝言事以来,昼夜筹度,料我兵力,算贼事机,
不出今年,雌雄必决。闻汴人决河,自滑至郓,非舟楫不能济。又闻精兵尽在段
凝麾下,王彦章日寇郓境,彼既以大军临我南鄙,又凭恃决河,谓我不能南渡,
志在收复汶阳,此汴人之谋也。臣谓段凝保据河,苟欲持我,臣但请留兵守
邺,保固杨刘;陛下亲御六军,长驱倍道,直指大梁,汴城无兵,望风自溃。若
使伪主授首,贼将自然倒戈,半月之间,天下必定。如不决此计,傍采浮谭,臣
恐不能济也。今岁秋稼不登,军粮才支数月,决则成败未知,不决则坐见不济。
臣闻作舍道边,三年不成,帝王应运,必有天命,成败天也,在陛下独断。”庄
宗蹶然而兴曰:“正合吾意。丈夫得则为王,失则为掳,行计决矣!”即日下令
军中,家口并还魏州。庄宗送刘皇后与兴圣宫使继岌至朝城西野亭泣别,曰:
“事势危蹙,今须一决,事苟不济,无复相见。”乃留李绍宏及租庸使张宪守魏
州,大军自杨刘济河。是岁,擒王彦章,诛梁氏,降段凝,皆崇韬赞成其谋也。
庄宗至汴州,宰相豆卢革在魏州,令崇韬权行中书事。俄拜侍中兼枢密使,
及郊礼毕,以崇韬兼领镇、冀州节度使,进封赵郡公,邑二千户,赐铁券,恕十
死。崇韬既位极人臣,权倾内外,谋猷献纳,必尽忠规,士族朝伦,颇亦收奖人
物,内外翕然称之。初收汴、洛,稍通赂遗,亲友或规之,崇韬曰:“余备位将
相,禄赐巨万,但伪梁之日,赂遗成风,今方面藩侯,多梁之旧将,皆吾君射钩
斩祛之人也。一旦革面,化为吾人,坚拒其请,得无惧乎!藏余私室,无异公帑。”
及郊禋,崇韬悉献家财,以助赏给。时近臣劝庄宗以贡奉物为内库,珍货山积,
公府赏军不足。崇韬奏请出内库之财以助,庄宗沉吟有靳惜之意。是时天下已定,
寇仇外息,庄宗渐务华侈,以逞己欲。洛阳大内宏敞,宫宇深邃,宦官阿意顺旨,
以希恩宠,声言宫中夜见鬼物,不谋同辞。庄宗骇异其事,且问其故。宦者曰:
“见本朝长安大内,六宫嫔御,殆及万人,椒房兰室,无不充牣。今宫室大半
空闲,鬼神尚幽,亦无所怪。”由是景进、王允平等于诸道采择宫人,不择良贱,
内之宫掖。
三年夏,雨,河大水,坏天津桥。是时,酷暑尤甚。庄宗常择高楼避暑,皆
不称旨。宦官曰:“今大内楼观,不及旧时长安卿相之家,旧日大明、兴庆两宫,
楼观百数,皆雕楹画栱,干云蔽日,今官家纳凉无可御者。”庄宗曰:“予富有
天下,岂不能办一楼!”即令宫苑使经营之,犹虑崇韬有所谏止,使谓崇韬曰:
“今年恶热,朕顷在河上,五六月中,与贼对垒,行宫卑湿,介马战贼,恒若清
凉。今晏然深宫,不耐暑毒,何也?”崇韬奏:“陛下顷在河上,汴寇未平,废
寝忘食,心在战阵,祁寒溽暑,不介圣怀。今寇既平,中原无事,纵耳目之玩,
不忧战阵,虽层台百尺,广殿九筵,未能忘热于今日也。愿陛下思艰难创业之际,
则今日之暑,坐变清凉。”庄宗默然。王允平等竟加营造,崇韬复奏曰:“内中
营造,日有縻费,属当灾馑,且乞权停。”不听。
初,崇韬与李绍宏同为内职,及庄宗即位,崇韬以绍宏素在己上,旧人难制,
即奏泽潞监军张居翰同掌枢密,以绍宏为宣徽使。绍宏大失所望,泣涕愤郁。崇
韬乃置内勾使,应三司财赋,皆令勾覆,令绍宏领之,冀塞其心。绍宏怏怅不已。
崇韬自以有大功,河、洛平定之后,权位熏灼,恐为人所倾夺,乃谓诸子曰:“
吾佐主上,大事了矣,今为群邪排毁,吾欲避之,归镇常山,为菟裘之计。”其
子廷说等曰:“大人功名及此,一失其势,便是神龙去水,为蝼蚁所制,尤宜深
察。”门人故吏又谓崇韬曰:“侍中勋业第一,虽群官侧目,必未能离间。宜于
此时坚辞机务,上必不听,是有辞避之名,塞其谗慝之口。魏国夫人刘氏有宠,
中宫未正,宜赞成册礼,上心必悦。内得刘氏之助,群阉其如余何!”崇韬然之,
于是三上章坚辞枢密之位,优诏不从。崇韬乃密奏请立魏国夫人为皇后,复奏时
务利害二十五条,皆便于时,取悦人心;又请罢枢密院事,各归本司,以轻其权,
然宦官造谤不已。
三年,坚乞罢兼领节钺,许之。(《册府元龟》云:同光中,崇韬再表辞镇,
批答曰;“朕以卿久司枢要,常处重难。或迟疑未决之机,询诸先见;或忧挠不
定之事,访自必成。至于赞朕丕基,登兹大宝,众兴异论,卿独坚言,天命不可
违,唐祚必须复,请纳家族,明设誓文,及其密取汶阳,兴师入不测之地;潜通
河口,贡谋占必济之津。人所不知,卿惟合意。迨中都啸聚,群党窥陵,朕决议
平妖,兼收浚水,虽云先定,更审前筹,果尽赞成,悉谐沈算,斯即何须冒刃,
始显殊庸。况常山陆梁,正虞未复,卿能抚众,共定群心,惟朕知卿,他人宁表。
所以赏卿之庞,实异等伦;沃朕之心,非虚渥泽。今卿再三谦逊,重叠退辞,始
纳常阳,请归上将,又称梁苑,不可兼权。如此周身,贵全名节,古人操守,未
可比方,既览坚辞,难沮来表。其再让汴州,所宜依允。”)
会客省使李严使西川回,言王衍可图之状,庄宗与崇韬议讨伐之谋,方择大
将。时明宗为诸道兵马慈管当行,崇韬自以宦者相倾,欲立大功以制之,乃奏曰:
“契丹犯边,北面须藉大臣,全倚总管镇御。臣伏念兴圣宫使继岌,德望日隆,
大功未著,宜依故事,以亲王为元帅,付以讨伐之权,俾成其威望。”庄宗方爱
继岌,即曰:“小儿幼稚,安能独行,卿当择其副。”崇韬未奏,庄宗曰:“无
逾于卿者。”乃以继岌为都统,崇韬为招讨使。是岁九月十八日,率亲军六万,
进讨蜀川。崇韬将发,奏曰:“臣以非才,谬当戎事,仗将士之忠力,凭陛下之
威灵,庶几克捷。若西川平定,陛下择帅,如信厚善谋,事君有节,则孟知祥有
焉,望以蜀帅授之。如宰辅阙人,张宪有披榛之劳,为人谨重而多识。其次李琪、
崔居俭,中朝士族,富有文学,可择而任之。”庄宗御嘉庆殿,置酒宴征西诸将,
举酒属崇韬曰:“继岌未习军政,卿久从吾战伐,西面之事,属之于卿。”
军发,十月十九日入大散关,崇韬以马箠指山险谓魏王曰;“朝廷兴师十万,
已入此中,傥不成功,安有归路?今岐下飞挽,才支旬日,必须先取凤州,收其
储积,方济吾事。”乃令李严、康延孝先驰书檄,以谕伪凤州节度使王承捷。及
大军至,承捷果以城降,得兵八千,军储四十万。次至故镇,伪命屯驻指挥使唐
景思亦以城降,得兵四千。又下三泉,得军储三十余万。自是师无匮乏,军声大
振。其招怀制置,官吏补置,师行筹画,军书告谕,皆出于崇韬,继岌承命而已。
庄宗令内官李廷安、李从袭、吕知柔为都统府纪纲,见崇韬幕府繁重,将吏辐辏,
降人争先赂遗,都统府唯大将省谒,牙门索然,由是大为诟耻。及六军使王宗弼
归款,行赂先招讨府。王衍以成都降,崇韬居王宗弼之第。宗弼选王衍之妓妾珍
玩以奉崇韬,求为蜀帅,崇韬许之。又与崇韬子廷诲谋,令蜀人列状见魏王,请
奏崇韬为蜀帅。继岌览状谓崇韬曰:“主上倚侍中如衡、华,安肯弃元老于蛮夷
之地,况余不敢议此。”(《九国志·王宗弼传》:宗弼送款于魏王,乃还成都,
尽辇内藏之宝货,归于其家。魏王遣使征犒军钱数千万,宗弼辄靳之,魏王甚怒。
及王师至,令其子承班赍衍玩用直百万,献于魏王,并赂郭崇韬,请以己为西川
节度使。魏王曰:“此吾家之物,焉用献为!”魏王入城,翼日,数其不忠之罪,
并其子斩之于市。)李从袭等谓继岌曰:“郭公收蜀部人情,意在难测,王宜自
备。”由是两相猜察。
庄宗令中官向延嗣赍诏至蜀,促班师,诏使至,崇韬不郊迎,延嗣愤愤。从
袭谓之曰:“魏王,贵太子也,主上万福,郭公专弄威柄,旁若无人。昨令蜀人
请己为帅,郭廷诲拥徒出入,贵拟王者,所与狎游,无非军中骁果,蜀中凶豪,
昼夜妓乐欢宴,指天画地,父子如此,可见其心。今诸军将校,无非郭氏之党,
魏王悬军孤弱,一朝班师,必恐纷乱,吾属莫知暴骨之所!”因相向垂涕。延嗣
使还具奏,皇后泣告庄宗,乞保全继岌。庄宗复阅蜀簿曰:“人言蜀中珠玉金银,
不知其数,何如是之微也!”延嗣奏曰:“臣问蜀人,知蜀中宝货皆入崇韬之门,
言崇韬得金万两,银四十万,名马千匹,王衍爱妓六十,乐工百,犀玉带百。廷
诲自有金银十万两,犀玉带五十,艺色绝妓七十,乐工七十,他财称是。魏王府,
蜀人赂不过遣匹马而已。”庄宗初闻崇韬欲留蜀,心已不平,又闻全有蜀之妓乐
珍玩,怒见颜色。即令中官马彦珪驰入蜀视崇韬去就,如班师则已,如实迟留,
则与继岌图之。彦珪见皇后曰:“祸机之发,间不容发,何能数千里外复禀圣旨
哉!”皇后再言之,庄宗曰:“未知事之实否,讵可便令果决?”皇后乃自为教
与继岌,令杀崇韬。时蜀土初平,山林多盗,孟知祥未至,崇韬令任圜、张筠分
道招抚,虑师还后,部曲不宁,故归期稍缓。
四年正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