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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里斯坐到玛格丽特的身旁,用手温存地抚摸着她的头。
“可是,孩子,我怎能忍心用自己那些令人讨厌的古怪念头来纠缠您呢?它只该埋在自己的心里。属于我朋友的只有一切善良的东西。您别哭了,我亲爱的,我这样使您难过,心里感到特别痛苦。我真不该给您寄那封信。没想到会使您这样难过悲伤!不过您只知道我会几句歪诗罢了。要知道我有足够的自尊心,是不会发表这些诗的。”
她直盯着范里斯的脸。
“我这是图个什么呢?难道是想探听您的什么秘密,或者用自己的爱情使您讨厌吗?您为什么这样装腔作势地骗我,使我高兴,给我讲些童话故事,仿佛我还是一个犯了过错的孩子需要别人来安慰?您对死尼不也是这样吗?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我怎样才能使您相信,您对我是多么珍贵……”
玛格丽特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住了自己。
“我这是多余的抱怨,您总是有一定之规,这是您的病态心理。”
“什么……什么病态心理,亲爱的?”范里斯平心静气地问,“热衷于打油诗吗?这不过是一种坏习惯,我也只不过在闲暇时候作为消遣而已,何必这样难过悲伤呢?”
她转过身来,逼视着范里斯的眼睛。
“我说的是另一回事。您总是这样怀疑大家,愚弄大家,不信任何人。甚至不相信人们真心爱着您。难道一直到死您也要保持这副面孔吗?难道只因为一个人出卖了您,您就永远对任何人都不相信吗?”
范里斯霍地站起来,背向玛格丽特,俯身在水彩画上。他的手指神经质地翻着画稿。
“那您知……知道吗,”他故作轻松地说:“我们这次谈话,使我联想起英国人的一种语言游戏:两个人交叉提出问题,而又文不对题的回答。我感到非常遗憾,我是那样的麻木不仁,对您谈到的这一切,连一……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当然,您是不会有的。”玛格丽特痛苦地回答,“否则,您不会象对待一个六岁小女孩似的对待我。”她抓住范里斯的手,“但问题并不在这里。您怎样对待我,还不都是一个样……可您又怎样对待自己呢……我了解,亲爱的……”
她又痛哭起来。范里斯一动不动地继续盯着一处出神。她把脸紧紧贴着他的手。
“我知道您曾相信过一个人……但是那个人欺骗了您。我知道,他葬送了您的青春,毁灭了您对上帝的信仰……我亲爱的。”
玛格丽特叫喊着仰首躺下。范里斯却笑了。
“不应该这样!”她叫喊着,“不应该这样!哪怕杀死我都行,可就是别这样折磨人!”
他继续哧哧地笑着。
她把脸埋到枕头里,当她把捂着耳朵的手掌移开时,他仍然在笑。最后笑声中断了,开始一片宁静。只听到轻轻的挪动声、撕碎纸片的破裂声和小心翼翼的掩门声。
玛格丽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随着外面大门砰的一响,在她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她抬起头来四周望望。
屋中只有她一个人。在她床边丢着一张被撕成两半的写着诗句的水彩画。
第二十二章
列尼从亚眠回来后,发现玛格丽特好象突然变了样,但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自称身体非常健康,可脸色却露出病态。他不在的期间,她一行字也没有给他写过。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列尼认定,他不在期间,她可能病了或精神上忍受过极大的痛苦,而现在为了怕他难过才不告诉他的。“若真发生了什么事,范里斯一定会知道的”,他想到这,就决定当天晚上去找范里斯。
窗口亮着耀眼的灯光,在列尼前边有三个穿燕尾服的男人走上了楼梯。房东太太惊愕地看着列尼穿的旅行装。
“列瓦雷士先生今天举行晚宴。”
“噢,我真不知道,”列尼显得很窘,“那我就不进去了。劳您驾请他出来一下,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范里斯笑着走出来,两眼闪闪发光。列尼脑子里第一次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看来吉奥梅恐怕是对的,他确实象亚马逊河流域森林里的金钱豹。
“这……这是多么令人喜出望外呀!我以为您还在亚眠呢。”
“我今天刚回来。我只需和您悄悄谈几句话,占您一分钟就成……”
“那就请进来吧!”
“不,不进去了,您有客人。”
“那……那有什么关系呢?您不也是客人吗?”
“我不能进去,我还没换衣服呢。”
“没关系!您的装束从来都比别人讲究,从来都比……比别人阔气。进来吧,我请……请您进来吧,我想给您介绍一个人。”
列尼走进了高朋满座的房间。
“太……太巧了,男爵,我的朋友马泰尔先生意外地回来了。我这小小的告别宴会若没有他参加,就会显得不圆满。这是马泰尔先生,这是罗森堡男爵。”
一个梳理得整整齐齐、满面红光的人从沙发里欠起身来,满脸陪笑,浑身散发着香水味,胸前戴着各种勋章和珠宝玉器,闪闪发光。列尼觉得要碰一碰他的手指,也得跑去把手洗得干干净净。
“这不正是那位参加了南美洲探险的马泰尔先生吗?”
“正是他,”范里斯回答,“我同马泰尔先生老早就认识。我们共同经历了各种艰难的处境,成为了知心的朋友。”
“认识您倍感荣幸,”男爵说,“我对探险家有着特殊的感情。那种充满惊险遭遇的生活,永远是我难以实现的梦想。”
列尼含糊地敷衍了几句,困惑不解地转向范里斯,想问问他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当他看到男爵紧锁眉头观察着他时,使他感到,男爵的眼睛里燃烧着绿色的火花。
“范里斯先生一走,您定会感到寂寞吧,是不是?”男爵问,“我已经说了,人们想把他拉到维也纳去,我们舍不得让他走。”
“去维也纳?”列尼机械地莫名其妙地重复着。他只觉得两眼直冒火星。
“马泰尔先生刚……刚从亚眠回来,”范里斯有礼貌地解释说,“他还不了解这个情况。我要离开巴黎,到维也纳去呆一个冬天。眼下我还不知道去后在哪里下榻。我明天晚上动身。请原谅,男爵,又来了几位新客人。”
列尼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男爵那令人讨厌的声音仍在喋喋不休……
“这是个多么有吸引力的人,又是多么古怪的人哪!呶,谁有这样的气魄呢,采取了突然的决定后,在一个礼拜内就一切准备停当,举办告别宴会了。”
“马泰尔!请来一下。”
列尼转过身去。
“麦尔尚!麦尔尚……出了什么事啦?”
“别急!让我们到那边再谈吧!”
列尼不由自主地被引进屋去。
“您请坐!先安静一会儿,您把这个喝了。”
喝完白兰地后,列尼挺了挺身子。
“我脑袋有些发晕。我想谁也看不出来吧?”
“看不出来。我想告诉您,马泰尔,您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我什么也不明白,我刚听说。”
“一会儿再谈吧!这些蠢东西走后再说。小心点,瞧他们看着我们呢!”
麦尔尚走出去了,列尼转过脸去背向着客人,望着窗外。
“您,当然,不会记得我吧?马泰尔先生。”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个子矮小、感情外露的那不勒斯人盖利。他和这个人好象在一次宴会上见过面。
“您和列瓦雷士先生别离,大概会感到十分难过吧?巴黎没有他也显得有点不那个吧,不是这样吗?”
“是的。”列尼喃喃道。
“他,好象是非常平易近人的。”那个矮个子那不勒斯人不肯停歇,愉快地闪动着他那洁白的牙齿,“我和他刚认识不久,是两年前遇上的,先是在佛罗伦萨,后来在萨维诺起义时又在一起。您妹妹对他的离去也会感到悲伤吧?”
“我的妹妹?”
“他方才对我说,您和您的妹妹都是他的好朋友。她不是住在巴黎吗?”
“是的。”列尼答道,手紧紧抓住窗台。
他感到,仿佛有无数根小针刺进他的身体,他将慢慢地死去。
这些人怎么还不快走!哪怕发生最可怕的事情,他都能忍受。但应该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蒙在鼓里比什么都痛苦。
他刚刚摆脱盖利,那个男爵又来和他纠缠。
“列瓦雷士先生刚刚告诉我,您从美洲狮的利爪下脱险,实为奇迹。我从未听过比这段更惊险、更吸引人的故事了。真是绝妙,他正好赶到,真是机智勇敢。有时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是开玩笑还是真话。比如,他叫我相信,在近距离上,蟑螂比美洲狮还要可怕。这是实话,完全可以想到他确实相信这一点。然而他非常严肃地告诉我,他在救您性命的时刻,真想开枪打死您,但缺乏足够的勇气。您们俩曾是势不两立!也许,是一个女人坏了事吧?‘女人是万恶之源’先生,这是多么惨哪!我是对您顺便说说而已……”
转眼间,列尼已经不见了。他拼命地跑下楼梯,房东先生跟在他后面喊道:
“马泰尔先生!马泰尔先生!您忘戴帽子啦。”
范里斯站在门口,微笑着,送走一个个客人,口里不断地重复着和客人告别时常说的一句话:祝朋友一路顺风,或对长久别离表示遗憾。他脸色十分苍白。倦意给他那狂热闪光的眼睛罩上一层云雾。
麦尔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留到最后,想征求一下列尼的意见,然后再同范里斯谈谈。但是,当朋友都走散后,他吃惊地发现,列尼也不见了。
大家都走了。范里斯依旧站在门口,很显然在等待医生学着大家的样子也走出来。麦尔尚迈着蹒跚的步伐,仿佛怕撞着人似的,走到范里斯跟前,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那好吧,我的孩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范里斯朝他微微一笑。
“您去问问马泰尔吧!”
“我问过了。他并不比我知道得多。”
“真的吗?”范里斯问,竖起了眉头。
“您需要帮助吗?”麦尔尚问。
“谢谢您。我早……早该自……自食其力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