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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暴跳如雷,又使出最大的力气一连拉了十次门铃。不用说这是个对这家人颇有权势、跟她们关系亲密的人。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楼梯上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然而是小步行走的脚步声。又有人走过来了。一开头拉斯科利尼科夫没有听清。
“莫非一个人也不在家?”那个走过来的人声音响亮而愉快地对第一个来访者喊道,后者一直还在拉铃。“您好哇,科赫!”
“听声音,大概是个很年轻的人”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想。
“鬼知道她们,门上的锁差点儿没弄断了,”科赫回答。
“可请问您是怎么认得我的?”
“啊,是这么回事!前天,在‘加姆布里乌斯’①我一连赢了您三盘台球。”——
①“加姆布里乌斯”——“加姆布里乌斯”啤酒公司在瓦西利耶夫斯基岛上开的啤酒馆。加姆布里乌斯是传说中佛来米的国王,据说啤酒是他发明的。
“啊——啊——啊……”
“这么说她们不在家吗?奇怪。不过,胡闹,真糟糕。老太婆能上哪儿去呢?我有事。”
“我也有事呀,老兄!”
“唉,怎么办呢?看来,只好回去了。唉——!我本想弄点儿钱呢,”年轻人大声嚷。
“当然只好回去,可是为什么约我来呢?老巫婆自己约我这个时候来的。要知道,我是绕了个弯儿特意赶来的。可是见鬼,我真不明白,她上哪儿闲逛去了?老巫婆一年到头坐在家里,有病,腿痛,可是这会儿却突然散步去了!”
“不去问问管院子的吗?”
“问什么?”
“她上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嗯哼……见鬼……问……可要知道,她哪儿也不去……”他又拉了拉门锁上的把手。“见鬼,毫无办法,走吧!”
“等等!”年轻人突然叫喊起来,“您瞧:看到了吗,拉门的时候,门动了动?”
“那又怎么呢?”
“可见门没上锁,而是销着,也就是用门钩扣着的!听到门钩响了吗?”
“那又怎么呢?”
“唉,您怎么还不明白?这就是说,她们两人当中总有人在家。要是她们都出去了,就会用钥匙从外面把门锁上,而不会从里面把门扣上。可现在,——您听到了,门钩在嗒嗒地响?要从里面把门扣上,得有人在家才行,明白了吗?可见她们在家,可就是不开门!”
“哦!真的!”感到惊讶的科赫高声叫嚷起来。“那么她们在里面干什么?”于是他又发疯似地拉起门来。
“等等!”那个年轻人又叫喊起来,“您别拉了!这有点儿不对头……您不是已经拉过铃,拉过门了吗——可她们就是不开;这么说,要么是她们俩都昏迷不醒,要么就是……”
“什么?”
“这么着吧:咱们去叫管院子的;让他来叫醒她们。”
“是个办法!”两人一起往楼下走去。
“等等!请您留在这儿,我跑下去叫管院子的。”
“干吗留下?”
“这有什么关系呢?……”
“好吧……”
“要知道,我打算当法院侦查员!显然,显—而—易—见,这有点儿不对头!”年轻人着急地叫嚷着,跑下去了。
科赫留了下来,又轻轻拉了拉门铃,铃噹地响了一声;随后他仿佛在反复思考,细心察看,轻轻转动门把手,往外一拉,然后放开,想再一次证实,门只是用门钩扣着。然后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往锁孔里张望;可是钥匙从里面插在锁孔里,所以什么也看不见。
拉斯科利尼科夫站在门边,紧紧攥着斧头。他仿佛在发高烧。他甚至作好了准备,等他们一进来,就和他们搏斗。当他们敲门和商议的时候,有好几次他突然起了这样的念头:从门后对他们大声叫喊,一下子把一切全都结束。有时他想和他们对骂,戏弄他们,直到把门打开。“但愿快一点儿!”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可是他,见鬼……”
时间在流逝,一分钟,又一分钟——一个人也没来。科赫动了动。
“可是见鬼!……”他突然喊了一声,不耐烦地离开了自己的岗位,也匆匆下楼去了,只听见靴子在楼梯上橐橐地响。
脚步声沉寂了。
“上帝啊,怎么办呢?”
拉斯科利尼科夫取下门钩,把门打开一条缝,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突然,他一点也不犹豫,走了出来,随手掩上房门,尽可能把它关紧一些,然后下楼去了。
他已经下了三道楼梯,下面突然传来一阵很厉害的喧闹声,——躲到哪儿去呢!无处可以藏身。他本已往回跑,想要回到房间里去。
“哎,妖怪,魔鬼!抓住他!”
有人高声叫嚷着,不知从哪套房子里冲出来,不是跑下去,而像是从楼梯上跌了下去,同时还扯着嗓子大喊:
“米季卡!米季卡!米季卡!米季卡!米季卡!叫鬼把你抓——了——去!”
喊声结束时变成了尖叫;最后的尾音已经是从院子里传来的了;一切复归于寂静。但就在这一瞬间,有好几个人急速地高声说着话,闹嚷嚷地上楼来了。一共有三、四个人。他听出了那个年轻人的声音。“是他们!”
他完全绝望了,一直迎着他们走去:豁出去了!他们拦住他,那就全完了;让他走,也完了:他们准会记住他。他们已经快要碰到一起了;在他们之间总共只剩了一道楼梯,——可是突然出现了救星!离他只有几级楼梯,右边有一套空房子,房门大敞四开,就是二楼上有一些工人在里面油漆房间的那套房子,可这会儿,就像老天帮忙似的,工人都出去了。大概刚才正是他们那样高声叫喊着跑了出去。地板刚刚漆过,房屋中间放着一个小桶和一个小罐,里面盛着油漆和一把刷子。转瞬间他就溜进敞着的门内,躲在墙后边,而且躲得正是时候:他们已经站在楼梯平台上了。接着他们拐弯往上走去,高声谈论着,从门前经过,上四楼去了。他等了一下,踮着脚尖走出房门,跑下楼去。
楼梯上一个人也没有!大门口也没有人。他急忙穿过门洞,往左一拐,来到了街上。
他十分清楚,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时他们已经在那套房子里了,看到房门没扣,他们感到十分惊讶,可房门刚刚还是扣着的,他们已经在看尸体了,而且不消多久就会猜到,而且完全明白,刚刚凶手就在这儿,他不知躲到哪里,从他们身边溜走,逃跑了;大概他们还会猜到,他们上楼的时候,他是躲在那套空房子里。然而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加快脚步,走得太快,尽管到第一个拐弯处已经只剩下百来步远了。“要不要溜进哪个门洞里,在那儿不熟悉的楼梯上等一会儿?不,真要命!是不是把斧头扔掉呢?要不要叫辆马车!糟糕,真糟糕!”
终于看到一条胡同;他半死不活地转弯进了胡同;这时他已经有一半得救了,他明白这一点:在这儿嫌疑会小一些,何况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得很,他会像一粒沙一样消失在人群之中。但是所有这些折磨已经使他疲惫不堪,他只是勉强还在行走。他汗如雨下;脖于全都湿了。“瞧,他喝醉了!”当他走到运河边的时候,有人冲着他喊了一声。
他现在有点儿精神恍惚,越往前走,越发控制不住自己。可是他记得,当他走到运河边的时候,突然吃了一惊,因为这儿人少,更容易惹人注意,于是想转回小胡同去。尽管他几乎要跌倒了,可还是绕了个弯,从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方向走回家去。
他进自己住房的大门时,神智不十分清醒;至少到已经上了楼梯,这才想起那把斧头来。可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必须完成:把斧子放回去,而且要尽可能不被发觉。当然,他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也许他根本不把斧头放回原处,而是把它扔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哪怕是以后去这么做,也要比现在放回去好得多。
但一切都很顺利。管院子的人住的小屋门掩着,不过没有锁上,可见管院子的人大半在家,可是他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所以连想也没想,就径直走近管院子的人的住房,推开了门。如果管院子的人问他:“有什么事?”说不定他会把斧子直接交给他。可是管院子的人又没在家,他立刻把斧子放回长凳底下原来的地方;甚至仍然用劈柴把它遮住。以后,直到他回到自己屋里,连一个人,连一个人影也没碰到;女房东的门关着。走进自己屋里,他立刻和衣倒到长沙发上,他没睡,但是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如果当时有人走进他屋里未,他准会立刻跳起来,大声叫喊。一些杂乱无章的思想片断飞也似掠过他的脑海;但是他一点儿也弄不懂自己在想什么,甚至尽管想努力集中思想,却怎么也不能让思想停留在某一点上……
一
他就这样躺了很久。有时他似乎醒了,于是发觉早已是夜里了,可是他根本不想起来。最后他发觉,天已经明亮起来。他仰面躺在沙发上,由于不久前昏迷不醒,这时还在呆呆地出神。一阵阵可怕而绝望的哀号从街上传到他的耳中,听起来十分刺耳,不过每天夜里两点多钟他都听到自己窗下有这样的号哭声。现在正是这号哭声吵醒了他。“啊!那些醉鬼已经从小酒馆里出来了,”他想,“两点多了,”想到这里,他突然一跃而起,仿佛有人把他从沙发上猛一下子拉了起来。
“怎么,已经两点多了!”他坐到沙发上,——这时他想起了一切!突然,霎时间一切都想起来了!
最初一瞬间,他想,他准会发疯。一阵可怕的寒颤传遍他的全身;不过寒颤是由于发烧,他还在睡着的时候,身上早就开始发烧了。现在突然一阵发冷,冷得牙齿捉对儿厮打,浑身猛烈地颤抖起来。他打开房门,听听外面有什么动静:整幢房子里全都完全进入梦乡。他惊奇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环顾屋内的一切,他不明白:昨天他进来以后怎么能不扣上门钩,不仅没脱衣服,竟连帽子也戴着,就倒到沙发上了呢?帽子掉了,滚到了枕头旁边的地板上。“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