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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心动魄的一幕-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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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子上那一群暴徒,在这雷一般的吼声中,先后畏缩地收回了自己的拳头和脚片子。他们眼睛惊恐地看着台下的“战友”们:天啊!这是怎么啦?

在这吼声,侯玉坤在台角的幕后边转圈圈。右手食指神质地弹着烟灰,连吐出来的烟也不再重新吞进嘴里了,脸像死人一样难看。段国斌几乎是跑着冲到台前,大声嘶听:“造反派战友们!严防阶级敌人破坏捣乱!严防阶级敌人破坏捣乱!‘孙大圣’的战士们请注意!请注意!请立即将捣乱会场的阶级敌人押出去!”话音一落,台下前边的那些“孙大对”们,立即向礼堂骚乱的地方奔赴而去了。

“不用你们赶!我们自己走!”

一个比段国斌更大的声音从礼堂中间的座位上吼了起来。声音如此之大,竟使奔跑着的“孙大怪”们惊呆在走道上了。全礼堂的视线也都被这个大嗓门吸引了过去。

大家一看,原来是红总常委、“工交兵团”的造反派头头鲁常林。高大的鲁常林高高站在椅子上,手里拿个小纸片,身体向四周转动着呼号:“声明!声明!工交兵团声明:鉴于红总坏人掌了权,实行法西斯暴行,我工交兵团全体战士一致决定:从即日起,退出红色造反总司令部!”

他说完,从椅子上跳下来,蒲扇大的手一挥,礼堂中间哗地站起一片人来,纷纷来来到走道上,很快排成二路纵队,唱着“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首毛主席语录歌,哗哗地走出了大礼堂。

“孙大圣”们立即在前面有节奏地反复喊:“滚,滚,滚,滚你妈的蛋……”并且也唱起了语录歌:“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可是,这一处,那一处,又纷纷传来了“声明!声明!”的呼号,一队队的人前拥后挤,唱着语录歌,纷纷退场了。一霎时,偌大的礼堂空出了三分之二的位子!

段国斌、侯玉坤站在台子上,茫然地望着这个土崩瓦解的局面,束手无策。正在这时,从礼堂东门里跑进来一个年轻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飞一样奔过走道,从台口扑上了舞台,把一张油印的传单塞到段国斌的手里。

段国斌和侯玉坤赶紧展开“侦察员”送来的这这传单,头挨头着起来。看着看着,两张死灰一样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欢欣鼓舞的笑容……

第14节

段国斌和侯玉坤看到了以下的文字:

告全县人民书十月二十六日夜,三反分子、死不改悔的走资派马延雄潜逃回县城,向反革命组织黑总表态亮相,企图和这群牛鬼蛇神成立伪革命委员会。

对于三反分子马延雄这一罪恶行径,我红指全体无产价级革命派表示极大的愤慨!我们决心彻底摧毁“马记”革委会,把三反分子马延雄押上历史的断头台。不获全胜,决不收兵!近日,地区黑老总已经把大量武器弹药运到我县黑总手里。为了保存革命实力,我英雄的红色造反总指挥部,已于近日东渡黄河,转移到山西境内养精蓄税。一旦力量壮大,我们一定挥师西渡,光复全县!

打倒三反分子马延雄!

红指必胜!黑总必败!红色造反总指挥部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七日于石门段国斌和侯玉坤看完这张油印传单,像贫血的人输了一管子血,浑身立刻又有了劲。退出去多半礼裳人算个屁!让“工交兵团”的叛徒们将来后悔吧!县革命委员会将不会给他们半个席位的。他俩人一人拉着年轻探子的一条胳膊,把他拉到台后,叫他赶快详细说来。年轻探子很得意洋洋地报告说。

“今日临天明,黑指的人发现马延雄不在了,顿时乱作一团。马延雄这张牌一失掉,又加上咱们的武装强大,黑指好多人认为大势已去,纷纷跑出石门,到省城和外省投亲靠友去了。老保头子高顺众叛亲离,好不容易才挽留下二十来个‘铁杆’,印这张传单,就跑到山西去了。”

年轻探子最后手舞足蹈地欢呼:

“黑指完蛋了!”侯玉坤听完,嘴大张着喷出一口浓烟来,又狠狠一口吞了进去,两股白烟箭一样从鼻子里射了出来。他瘦手在膝盖上一拍,叫道:“天助我也!”

段国斌早已扯大步走向前台,向礼堂里剩余下的“铁杆”们宣传了这个“特大喜讯!”

会场上又一次沸腾了。

“孙大圣”和台上的这一批人,本来已经有点灰,这下精神又大振起来!金国龙和几个打手提来几桶水,泼在昏倒在地的马延雄和高正祥身上。醒过来的这两个人,差不多都只剩了一口气。

高正祥身体结实一些,被金国龙扯着衣领口从地上拉了起来。马延雄呢?坐了几个月禁闭,身上伤痕累累,二十多个小时没吃饭,又在雨夜里挣扎了几十里路,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了。那些野蛮的手不可怜他,照样抓住领口提他站起来。他被扯起来,摇晃几下又摔倒了。

金国龙龇牙咧嘴走过来,狠狠踢了他一脚,又一把把他提起来,毛楂楂的嘴一努,两个“孙大圣”心领神会,过来一人架住他一条胳膊,强迫他站住。

段国斌这时从幕角里匆匆忙忙走出来,对金国龙说:

“国龙!你先主持继续批斗,我和玉坤到后面化妆室商量个事。”“你放心走你的!弟兄们便宜不了他!”金国龙咧开毛楂楂的嘴巴,狞笑着向总司令保证。

段司令亲昵地在他肥囊囊的胸脯上拍了一巴掌,拧转屁股走了。过了一会儿,刚才送传单的那个“探子”从台后跑到台前,大声喊:“周小全!周小全!请到后台化妆室来!总司令和政委有请!”他叫了好几遍,没有人应声。

奇怪!这个“孙大圣”的副队长哪儿去了呢?今天这样显示造反派脾气的场合怎不见他了呢?他不是和马延雄有刻骨的仇恨吗?他到哪里去了?

第15节

他在这里——会场后排角落中的一张椅子上。

在马延雄讲话时被一群人打倒后,坐在“特座”上的周小全就到台上给金国克请了假,说他肚子痛得要命,要到后排上去休息一下。现在,他靠着椅子,头仰天枕在椅背上,两眼紧闭,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在脸上淌个不停,沁湿了鬓角的两块头发。看样子,他的肚子痛得真不轻。

其实,周小全肚子一点也不痛,脑子却痛得像爆开一样!

当马延雄出现在礼堂门口的时候,周小全的精神像礼堂里所有的人一样,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一刹那间,反映在他脑子里的观念是:这是一个伟大的敌人!

是的,这个人明知道这个场所是把他作为牺牲品的一个祭坛,他却勇敢地把自己的头颅献上来了!没有伟大心灵的人,能产生这样的行为吗?

当金国龙把马延雄“喷气式”扭到台子上的时候,他目瞪口呆地看见,怪延雄简直是个英雄,而金国龙活像个小丑。他继而想到,他就是这个小丑手下的小小丑!

一种羞耻感使他低下了头。那就是说从路线上看马延雄是个“三反分子”,而从人格上看,他却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不管他今天来的目的如何,他能来到这个场合就表现了一种非凡的献身精神。和这样一个敌人作斗争,自己也应该表现出一种非凡的精神来。可是,用的照样还是那野兽一样的拳头,狗一样的吠叫……在批斗马延雄的过程中,他一直没抬头往台子上看。在马延雄讲话的时候,他感觉到他是二次世界大战后纽伦堡战胜国的代表,在进行胜利的审判;而自己却是被告席上的一员。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看马延雄所攻击的他的这些战友们。他突然发现:金国龙、贺崇德、许延年、高建华、黑三,还有苍白头发的“革命领导干部”奕国泰这些战友们,怎么一个个长得这么难看?原来他们不是好像还有各自的仪表和风度吗?他的心神开始烦乱了,头也有点晕乎起来。

他站起来到台上向金国龙请了“病假”,来到这张椅子上,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躺在这里,感受着会场的暴风骤雨,内心里翻腾着惊涛骇浪……他脑子里萦绕着马延雄刚才讲的话。

他感动他的话是诚心的。而细细想起来,他以前在每一次批斗会上讲的话似乎也都是诚心的。

从“讲话诚心”他又想到这个人的其他方面了:身上的枪伤、刀伤,少一个指头的脚,由于思考而发白的两鬓,由于劳累而很瘦的身体……他这些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反革命?逻辑上推理不下去。为了革命?可正是他派出的工作组,把自己打成了“反革命!”想到这里,他的心脏突然地狂跳起来:我现在睡在这里假装肚子痛,竟然对斗争这个人发生了动摇,这是不是背叛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他惊慌地抬起了头。可是,他抬起头吃惊地看见:到处都在宣读退出红总的声明:一个又一个的“战斗兵团”唱着毛主席语录歌,退出了这个乱哄哄的会场……啊,看来大多数人的思想都发生动摇了!而这些人不是和自己一样喊了一年多“打倒三反分子马延雄”吗?他们现在怎么竟然和他一样发生了动摇?不,比他还严重——他们已经宣布退出红总了。他怎么办呢?他也声明退出红总吗?

可是,他很快又想:我和他们毕竟不同,马延雄没把他们打成反革命,可把我打成反革命了。

那么,他是否现在应该走上台去,像他以前一样,和金国龙他们一起去“狠斗猛批”这个人呢?

他也没有勇气站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他嘴里呢喃着,拳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牙齿快要把嘴唇咬破,肚子也真的开始疼了,满头大汗,浑身大汗、大汗淋漓!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在进行一场非常严重的内心斗争。

在这大动荡的岁月里,人们就是这样不断地肯定着自己和否定着自己,在灵魂的大捕斗中成长或者堕落。

周小全无力地软瘫在椅子上。他暂时不想思考什么了,他想安静地闭一会眼睛。但不能,他一闭眼又想到马延雄身上。

他想:……是的,是马延雄派出的工作组把他打成了反革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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