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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之洛阳,见汝阴侯滕公。滕公留朱家饮数日。因谓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
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朱家曰:
“君视季布何如人也?”曰:“贤者也。”朱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季布为项
籍用,职耳。项氏臣可尽诛邪?今上始得天下,独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
之不广也!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
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之墓也。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汝阴侯滕公心
知朱家大侠,意季布匿其所,乃许曰:“诺。”待间,果言如朱家指。上乃赦季
布。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朱家亦以此名闻当世。季布召见,谢,
上拜为郎中。
孝惠时,为中郎将。单于尝为书嫚吕后,不逊,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上
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诸将皆阿吕后意,曰“然”。季
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馀万众,困於平城,今哙柰何以十万众横
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於胡,陈胜等起。于今创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
天下。”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季布为河东守,孝文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复有言
其勇,使酒难近。至,留邸一月,见罢。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
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
毁臣者。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闚
陛下也。”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布辞之官。
楚人曹丘生,辩士,数招权顾金钱。事贵人赵同等,与窦长君善。季布闻之,
寄书谏窦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勿与通。”及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季布。
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足下,足下无往。”固请书,遂行。使人先发书,季布
果大怒,待曹丘。曹丘至,即揖季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
诺’,足下何以得此声於梁楚间哉?且仆楚人,足下亦楚人也。仆游扬足下之名
於天下,顾不重邪?何足下距仆之深也!”季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
厚送之。季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
季布弟季心,气盖关中,遇人恭谨,为任侠,方数千里,士皆争为之死。尝
杀人,亡之吴,从袁丝匿。长事袁丝,弟畜灌夫、籍福之属。尝为中司马,中尉
郅都不敢不加礼。少年多时时窃籍其名以行。当是时,季心以勇,布以诺,著闻
关中。
季布母弟丁公,为楚将。丁公为项羽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高祖急,顾
丁公曰:“两贤岂相戹哉!”於是丁公引兵而还,汉王遂解去。及项王灭,丁公
谒见高祖。高祖以丁公徇军中,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乃
丁公也。”遂斩丁公,曰:“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
栾布者,梁人也。始梁王彭越为家人时,尝与布游。穷困,赁佣於齐,为酒
人保。数岁,彭越去之巨野中为盗,而布为人所略卖,为奴於燕。为其家主报仇,
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臧荼后为燕王,以布为将。及臧荼反,汉击燕,虏布。梁
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以为梁大夫。
使於齐,未还,汉召彭越,责以谋反,夷三族。已而枭彭越头於雒阳下,诏
曰:“有敢收视者,辄捕之。”布从齐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布以
闻。上召布,骂曰:“若与彭越反邪?吾禁人勿收,若独祠而哭之,与越反明矣。
趣亨之。”方提趣汤,布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
上之困於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不能遂西,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
从苦楚也。当是之时,彭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而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
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徵兵於梁,
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
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亨。”於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孝文时,为燕相,至将军。布乃称曰:“穷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贵
不能快意,非贤也。”於是尝有德者厚报之,有怨者必以法灭之。吴楚反时,以
军功封俞侯,复为燕相。燕齐之间皆为栾布立社,号曰栾公社。
景帝中五年薨。子贲嗣,为太常,牺牲不如令,国除。
太史公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於楚,身屦军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
然至被刑戮,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负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
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贤者诚重其死。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能勇
也,其计画无复之耳。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不自重其死。虽
往古烈士,何以加哉!
袁盎晁错列传第四十一
袁盎者,楚人也,字丝。父故为群盗,徙处安陵。高后时,盎尝为吕禄舍人。
及孝文帝即位,盎兄哙任盎为中郎。
绛侯为丞相,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自送之。袁盎进曰:“陛下
以丞相何如人?”上曰:“社稷臣。”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
臣主在与在,主亡与亡。方吕后时,诸吕用事,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是时绛
侯为太尉,主兵柄,弗能正。吕后崩,大臣相与共畔诸吕,太尉主兵,適会其成
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不
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已而绛侯望袁盎曰:“吾与而兄善,今儿廷
毁我!”盎遂不谢。
及绛侯免相之国,国人上书告以为反,徵系清室,宗室诸公莫敢为言,唯袁
盎明绛侯无罪。绛侯得释,盎颇有力。绛侯乃大与盎结交。
淮南厉王朝,杀辟阳侯,居处骄甚。袁盎谏曰:“诸侯大骄必生患,可適削
地。”上弗用。淮南王益横。及棘蒲侯柴武太子谋反事觉,治,连淮南王,淮南
王徵,上因迁之蜀,轞车传送。袁盎时为中郎将,乃谏曰:“陛下素骄淮南王,
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淮南王为人刚,如有遇雾露行道死,陛下竟为
以天下之大弗能容,有杀弟之名,柰何?”上弗听,遂行之。
淮南王至雍,病死,闻,上辍食,哭甚哀。盎入,顿首请罪。上曰:“以不
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宽,此往事,岂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之行者三,
此不足以毁名。”上曰:“吾高世行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时,太后尝
病,三年,陛下不交睫,不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夫曾参以布衣犹难之,
今陛下亲以王者脩之,过曾参孝远矣。夫诸吕用事,大臣专制,然陛下从代乘六
传驰不测之渊,虽贲育之勇不及陛下。陛下至代邸,西向让天子位者再,南面让
天子位者三。夫许由一让,而陛下五以天下让,过许由四矣。且陛下迁淮南王,
欲以苦其志,使改过,有司卫不谨,故病死。”於是上乃解,曰:“将柰何?”
盎曰:“淮南王有三子,唯在陛下耳。”於是文帝立其三子皆为王。盎由此名重
朝廷。
袁盎常引大体慷慨。宦者赵同以数幸,常害袁盎,袁盎患之。盎兄子种为常
侍骑,持节夹乘,说盎曰:“君与斗,廷辱之,使其毁不用。”孝文帝出,赵同
参乘,袁盎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今汉虽乏人,
陛下独奈何与刀锯馀人载!”於是上笑,下赵同。赵同泣下车。
文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袁盎骑,并车揽辔。上曰:“将军怯邪?”
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今陛下
骋六騑,驰下峻山,如有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柰高庙、太后何?”上乃止。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从。其在禁中,常同席坐。及坐,郎署长布席,袁
盎引卻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说曰:“臣
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適所
以失尊卑矣。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適所以祸之。陛下独
不见‘人彘’乎?”於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然袁盎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调为陇西都尉。仁爱士卒,士卒皆争为死。
迁为齐相。徙为吴相,辞行,种谓盎曰:“吴王骄日久,国多奸。今苟欲劾治,
彼不上书告君,即利剑刺君矣。南方卑湿,君能日饮,毋何,时说王曰毋反而已。
如此幸得脱。”盎用种之计,吴王厚遇盎。
盎告归,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车拜谒,丞相从车上谢袁盎。袁盎还,愧其吏,
乃之丞相舍上谒,求见丞相。丞相良久而见之。盎因跪曰:“愿请间。”丞相曰:
“使君所言公事,之曹与长史掾议,吾且奏之;即私邪,吾不受私语。”袁盎即
跪说曰:“君为丞相,自度孰与陈平、绛侯?”丞相曰:“吾不如。”袁盎曰:
“善,君即自谓不如。夫陈平、绛侯辅翼高帝,定天下,为将相,而诛诸吕,存
刘氏;君乃为材官蹶张,迁为队率,积功至淮阳守,非有奇计攻城野战之功。且
陛下从代来,每朝,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受采
之,未尝不称善。何也?则欲以致天下贤士大夫。上日闻所不闻,明所不知,日
益圣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