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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乃解其缚,东乡坐,西乡对,师事之。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
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
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
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
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於是信问广武君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
“臣闻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今臣败亡之虏,何足
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
智於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
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因固问曰:“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
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
择焉’。顾恐臣计未必足用,愿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
军败鄗下,身死泜上。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
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
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若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
军欲举倦弊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
而弱燕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彊也。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若
此者,将军所短也。臣愚,窃以为亦过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
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案甲休兵,镇赵抚
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后遣辩士奉咫尺
之书,暴其所长於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使諠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
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
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乃遣使
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汉王许之,乃立张耳为赵王。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赵王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汉王南出,之宛、叶间,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复急围
之。六月,汉王出成皋,东渡河,独与滕公俱,从张耳军脩武。至,宿传舍。晨
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
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拜韩
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
信引兵东,未渡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韩信欲止。范阳辩士蒯通
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
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将军将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
馀,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从其计,遂渡河。齐已听
郦生,即留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齐历下军,遂至临菑。齐王田广以郦生卖
己,乃亨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韩信已定临菑,遂东追广至高密西。楚
亦使龙且将,号称二十万,救齐。
齐王广、龙且并军与信战,未合。人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
可当。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
城闻其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
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
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何为止!”遂战,与信夹濰水陈。韩信乃夜
令人为万馀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详不胜,还走。龙且果
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大半不得
渡,即急击,杀龙且。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皆虏楚
卒。
汉四年,遂皆降平齐。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
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愿为假王便。”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韩
信使者至,发书,汉王大怒,骂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
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不如
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
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徵其兵击楚。
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
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
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
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
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
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
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
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
自必於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
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
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
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
“仆尝受相人之术。”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对曰:“贵贱在於骨法,忧
喜在於容色,成败在於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韩信曰:“善。先生相寡
人何如?”对曰:“愿少间。”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过
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通曰:
“天下初发难也,俊雄豪桀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遝,熛至风起。
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
於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於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
然兵困於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於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
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
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夫锐气挫於险塞,而粮食竭於内府,百姓
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
两主之命县於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
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
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彊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
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
弱彊,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於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
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
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孰虑之。”
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
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
利倍义乎!”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始
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
常山王背项王,奉项婴头而窜,逃归於汉王。汉王借兵而东下,杀成安君泜水
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
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汉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与
也,而事多大於张黡、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
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已尽而猎狗亨。夫以交友言之,
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范蠡之於句践也。此
二人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
臣请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
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於天下,
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
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
下危之。”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后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
安者,鲜矣。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夫随厮
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