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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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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来。

○橘树

陕西刘公,为兴化令,有道士来献盆树,视之,则小橘细裁如指,摈弗受。

刘有幼女,时六七岁,适值初度。道士云:“此不足供大人清玩,聊祝女公子福

寿耳。”乃受之。女一见,不胜爱悦,置诸闺闼,朝夕护之惟恐伤。刘任满,橘

盈把矣,是年初结实。简装将行,以橘重赘,谋弃之。女抱树娇啼。家人绐之曰:

“暂去,且将复来。”女信之,涕始止。又恐为大力者负之而去,立视家人移栽

墀下,乃行。

女归,受庄氏聘。庄丙戌登进士,释褐为兴化令,夫人大喜。窃意十余年,

橘不复存;及至。则橘已十围,实累累以千计。问之故役,皆云:“刘公去后,

橘甚茂而不实,此其初结也。”更奇之。庄任三年,繁实不懈;第四年,憔悴无

少华。夫人曰:“君任此不久矣。”至秋,果解任。

异史氏曰:“橘其有夙缘于女与?何遇之巧也。其实也似感恩,其不华也似

伤离。物犹如此,而况于人乎?”

○牛成章

牛成章,江西之布商也。娶郑氏,生子、女各一。牛三十三岁病死。子名忠。

时方十二;女八九岁而已。母不能贞,货产入囊,改醮而去,遗两孤,难以存济。

有牛从嫂,年已六帙,贫寡无归,送与居处。数年,妪死,家益替。而忠渐长,

思继父业而苦无资。妹适毛姓,毛富贾也,女哀婿假数十金付兄。兄从人适金陵,

途中遇寇,资斧尽丧,飘荡不能归。偶趋典肆,见主肆者绝类其父,出而潜察之,

姓字皆符,骇异不谕其故。惟日流连其旁,以窥意旨,而其人亦略不顾问。如此

三日,觇其言笑举止,真父无讹。即又不敢拜识,乃自陈于群小,求以同乡之故,

进身为佣。立券已,主人视其里居、姓氏,似有所动,问所从来。忠泣诉父名,

主人怅然若失,久之,问:“而母无恙乎?”忠又不敢谓父死,婉应曰:“我父

六年前经商不返,母醮而去。幸有伯母抚育,不然,葬沟渎久矣。”主人惨然曰:

“我即是汝父也。”于是握手悲哀。又导入参其后母。后母姬,年三十余,无出,

得忠喜,设宴寝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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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之三月,乃以诸籍委子,取装西归。既别,忠实以父死告母,姬乃大惊,言:

“彼负贩于此,曩所与交好者,留作当商,娶我已六年矣,何言死耶?”忠又细

述之。相与疑念,不谕其由。逾一昼夜,而牛已返,携一妇人,头如蓬葆,忠视

之,则其所生母也。牛摘耳顿骂:“何弃吾儿!”妇慑伏不敢少动。牛以口龁其

项,妇呼忠曰:“儿救吾!儿救吾!”忠大不忍,横身蔽鬲其间。牛犹忿怒,妇

已不见。众大惊,相哗以鬼。旋视牛,颜色惨变,委衣于地,化为黑气,亦寻灭

矣。母子骇叹,举衣冠而瘗之。忠席父业,富有万金。后归家问之,则嫁母于是

日死,一家皆见牛成章云。

○青娥

霍桓,字匡九,晋人也。父官县尉,早卒。遗生最幼,聪惠绝人,十一岁,

以神童入泮。而母过于爱惜,禁不令出庭户,年十三尚不能辨叔伯甥舅焉。

同里有武评事者,好道,入山不返。有女青娥,年十四,美异常伦。幼时窃

读父书,慕何仙姑之为人,父既隐,立志不嫁,母无奈之。一日,生于门外瞥见

之。童子虽无知,只觉爱之极,而不能言;直告母,使委禽焉。母知其不可,故

难之,生郁郁不自得。母恐拂儿意,遂托往来者致意武,果不谐。

生行思坐筹,无以为计。会有一道士在门,手握小镵,长裁尺许,生借阅一

过,问:“将何用?”答云:“此劚药之具,物虽微,坚石可入。”生未深信。

道士即以斫墙上石,应手落如腐。生大异之,把玩不释于手,道士笑曰:“公子

爱之,即以奉赠。”生大喜,酬之以钱,不受而去。持归,历试砖石,略无隔阂。

顿念穴墙则美人可见,而不知其非法也。更定,逾垣而出,直至武第,凡穴两重

垣,始达中庭。见小厢中,尚有灯火,伏窥之,则青娥卸晚装矣。少顷,烛灭,

寂无声,穿墉入,女已熟眠。轻解双履,悄然登榻,又恐女郎惊觉,必遭呵逐,

遂潜伏绣褶之侧,略闻香息,心愿窃慰。而半夜经营,疲殆颇甚,少一合眸,不

觉睡去。女醒,闻鼻气休休,开目,见穴隙亮入。大骇,暗中拔关轻出,敲窗唤

家人妇,共爇火操杖以往。则见一总角书生,酣眠绣榻,细审,识为霍生。推之

始觉,遽起,目灼灼如流星,似亦不大畏惧,但腼然不作一语。众指为贼,恐呵

之。始出涕曰:“我非贼,实以爱娘子故,愿以近芳泽耳。”众又疑穴数重垣,

非童子所能者。生出镵以言异,共试之,骇绝,讶为神授。将共告诸夫人,女俯

首沉思,意似不以为可。众窥知女意,因曰:“此子声名门第,殊不辱玷。不如

纵之使去,俾复求媒焉。诘旦,假盗以告夫人,如何也?”女不答。众乃促生行。

生索镵,共笑曰:“騃儿童!犹不忘凶器耶?”生觑枕边,有凤钗一股。阴纳袖

中。已为婢子所窥,急白之,女不言亦不怒。一媪拍颈曰:“莫道他騃若,意念

乖绝也。”乃曳之,仍自窦中出。

既归,不敢实告母,但嘱母复媒致之。母不忍显拒,惟遍托媒氏,急为别觅

良姻。青娥知之,中情皇急,阴使腹心者风示媪。媪悦,托媒往。会小婢漏泄前

事,武夫人辱之,不胜恚愤。媒至,益触其怒,以杖画地,骂生并及其母。媒惧

窜归,具述其状。生母亦怒曰:“不肖儿所为,我都梦梦。何遂以无礼相加!当

交股时,何不将荡儿淫女一并杀却?”由是见其亲属,辄便披诉。女闻,愧欲死,

武夫人大悔,而不能禁之使勿言也。女阴使人婉致生母,且矢之以不他,其词悲

切。母感之,乃不复言,而论亲之媒,亦遂辍矣。

会秦中欧公宰是邑,见生文,深器之,时召入内署,极意优宠。一日,问生:

“婚乎?”答言:“未。”细诘之,对曰:“夙与故武评事女小有盟约,后以微

嫌,遂致中寝。”问:“有愿之否?”生腼然不言。公笑曰:“我当为子成之。”

即委县尉教谕,纳币于武。夫人喜,婚乃定,逾岁,娶归。女入门,乃以镵掷地

曰:“此寇盗物,可将去!”生笑曰:“勿忘媒妁。”珍佩之,恒不去身。女为

人温良寡默,一日三朝其母,余惟闭门寂坐,不甚留心家务。母或以吊庆他往,

则事事经纪,罔不井井。年余,生一子孟仙,一切委之乳保,似亦不甚顾惜。又

四五年,忽谓生曰:“欢爱之缘,于兹八载。今离长会短,可将奈何!”生惊问

之,即已默默,盛妆拜母,返身入室。追而诘之,则仰眠榻上而气绝矣。母子痛

悼,购良材而葬之。母已衰迈,每每抱子思母,如摧肺肝,由是遘病,遂惫不起。

逆害饮食,但思鱼羹,而近地则无,百里外始可购致。时厮骑皆被差遣,生性纯

孝,急不可待,怀资独往,昼夜无停趾。返至山中,日已沉冥,两足跋骑,步不

能咫。后一叟至,问曰:“足得毋泡乎?”生唯唯。叟便曳坐路隅,敲石取火,

以纸裹药末,熏生两足讫。试使行,不惟痛止,兼益矫健。感极申谢,叟问:

“何事汲汲?”答以母病,因历道所由。叟问:“何不另娶?”答云:“未得佳

者。”叟遥指山村曰:“此处有一佳人,倘能从我去,仆当为君作伐。”生辞以

母病待鱼,姑不遑暇。叟乃拱手,约以异日入村,但问老王,乃别而去。生归,

烹鱼献母,母略进,数日寻瘳。乃命仆马往寻叟,至旧处,迷村所在。周章逾时,

夕暾渐坠,山谷甚杂,又不可以极望。乃与仆上山头,以瞻里落;而山径崎岖,

苦不可复骑,跋履而上,昧色笼烟矣。蹀躞四望,更无村落。方将下山,而归路

已迷,心中燥火如烧。荒窜间,冥堕绝壁,幸数尺下有一线荒台,坠卧其上,阔

仅容身,下视黑不见底。惧极,不敢少动。又幸崖边皆生小树,约体如栏。

移时,见足傍有小洞口,心窃喜,以背着石,螬行而入。意稍稳,冀天明可

以呼救。少顷,深处有光如星点。渐近之,约三四里许,忽睹廊舍,并无釭烛,

而光明若昼。一丽人自房中出,视之,则青娥也。见生,惊曰:“郎何能来?”

生不暇陈,抱祛呜恻。女劝止之,问母及儿,生悉述苦况,女亦惨然。生曰:

“卿死年余,此得无冥间耶?”女曰:“非也,此乃仙府。曩时非死,所瘗,一

竹杖耳。郎今来,仙缘有分也。”因导令朝父,则一修髯丈夫,坐堂上,生趋拜。

女臼:“霍郎来。”翁惊起,握手略道平素。曰:“婿来大好,分当留此。”生

辞以母望,不能久留。翁曰:“我亦知之。但迟三数日,即亦何伤。”乃饵以肴

酒,即令婢设榻于西堂,施锦裀焉。生既退,约女同榻寝,女却之曰:“此何处,

可容狎亵?”生捉臂不舍。窗外婢子笑声嗤然,女益惭。方争拒间,翁入,叱曰:

“俗骨污吾洞府!宜即去!”生素负气,愧不能忍,作色曰:“儿女之情,人所

不免,长者何当伺我?无难即去,但令女须便将去。”翁无辞,招女随之,启后

户送之,赚生离门,父子阖扉去。回首峭壁镵岩,无少隙缝,只影茕茕,罔所归

适。视天上斜月高揭,星斗已稀。怅怅良久,悲已而恨,面壁叫号,迄无应者。

愤极,腰中出镵,凿石攻进,瞬息洞入三四尺许。隐隐闻人语曰:“孽障哉!”

生奋力凿益急。忽洞底豁开二扉,推娥出曰:“可去,可去!”壁即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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