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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戾色。子名曰俊,秀惠绝伦。女每曰:“此子翰苑相也。”八岁有神童之目,
十五岁以进士授翰林。是时柴夫妇年四十,如夫人三十有二三耳。舆马归宁,乡
里荣之。邵翁自鬻女后,家暴富,而士林羞与为伍,至是,始有通往来者。
异史氏曰:“女子狡妒,其天性然也。而为妾媵者,又复炫美弄机,以增其
怒。呜呼!祸所由来矣。若以命自安,以分自守,百折而不移其志,此岂梃刃所
能加乎?乃至于再拯其死,而始有悔悟之萌。呜呼!岂人也哉!如数以偿,而不
增之息,亦造物之恕矣。顾以仁术作恶报,不亦傎乎!每见愚夫妇抱疴终日,
即招无知之巫,任其刺肌灼肤而不敢呻,心尝怪之,至此始悟。”
闽人有纳妾者,夕入妻房,不敢便去,伪解屦作登榻状。妻曰:“去休!勿
作态!”夫尚徘徊,妻正色曰:“我非似他家妒忌者,何必尔尔。”夫乃去。妻
独卧,辗转不得寐,遂起,往伏门外潜听之。但闻妾声隐约,不甚了了,惟“郎
罢”二字,略可辨识。郎罢,闽人呼父也。妻听逾刻,痰厥而踣,首触扉作声。
夫惊起,启户,尸倒入。呼妾火之,则其妻也。急扶灌之。目略开,即呻曰:
“谁家郎罢被汝呼!”妒情可哂。
○巩仙
巩道人,无名字,亦不知何里人。尝求见鲁王,阍人不为通。有中贵人出,
揖求之,中贵见其鄙陋,逐去之;已而复来。中贵怒,且逐且扑。至无人处,道
人笑出黄金二百两,烦逐者覆中贵:“为言我亦不要见王;但闻后苑花木楼台,
极人间佳胜,若能导我一游,生平足矣。”又以白金赂逐者。其人喜,反命;中
贵亦喜,引道人自后宰门入,诸景俱历。又从登楼上,中贵方凭窗,道人一推,
但觉身堕楼外,有细葛绷腰,悬于空际;下视,则高深晕目,葛隐隐作断声。惧
极,大号。无何,数监至,骇极。见其去地绝远,登楼共视,则葛端系棂上,欲
解援之,则葛细不堪用力。遍索道人,已杳矣。束手无计,奏之鲁王,王诣视,
大奇之,命楼下藉茅铺絮,将因而断之。甫毕,葛崩然自绝,去地乃不咫耳。相
与失笑。王命访道士所在。闻馆于尚秀才家,往问之,则出游未复。既,遇于途,
遂引见王。王赐宴坐,便请作剧,道士曰:“臣草野之夫,无他庸能。既承优宠,
敢献女乐为大王寿。”遂探袖中出美人,置地上,向王稽拜已。道士命扮“瑶池
宴”本,祝王万年。女子吊场数语。道士又出一人,自白“王母”。少间,董双
成、许飞琼,一切仙姬,次第俱出。末有织女来谒,献天衣一袭,金彩绚烂,光
映一室。王意其伪,索观之,道士急言:“不可!”王不听,卒观之,果无缝之
衣,非人工所能制也。道士不乐曰:“臣竭诚以奉大王,暂而假诸天孙,今则浊
气所染,何以还故主乎?”王又意歌者必仙姬,思欲留其一二,细视之,则皆宫
中乐伎耳。转疑此曲,非所夙谙,问之,果茫然不自知。道士以衣置火烧之,然
后纳诸袖中,再搜之,则已无矣。
王于是深重道士,留居府内。道士曰:“野人之性,视宫殿如藩笼,不如秀
才家得自由也。”每至中夜,必还其所,时而坚留,亦遂宿止。辄于筵间,颠倒
四时花木为戏。王问曰:“闻仙人亦不能忘情,果否?”对曰:“或仙人然耳;
臣非仙人,故心如枯木矣。”一夜,宿府中,王遣少妓往试之。入其室,数呼不
应,烛之,则瞑坐榻上。摇之,目一闪即复合;再摇之,齁声作矣。推之,则遂
手而倒,酣卧如雷;弹其额,逆指作铁釜声。返以白王。王使刺一针,针弗入。
推之,重不可摇;加十余人举掷床下,若千斤石堕地者。旦而窥之,仍眠地上。
醒而笑曰:“一场恶睡,堕床下不觉耶!”后女子辈每于其坐卧时,按之为戏,
初按犹软,再按则铁石矣。
道士舍秀才家,恒中夜不归。尚锁其户,及旦启扉,道士已卧室中。初,尚
与曲妓惠哥善,矢志嫁娶。惠雅善歌,弦索倾一时。鲁王闻其名,召入供奉,遂
绝情好。每系念之,苦无由通。一夕,问道士:“见惠哥否?”答言:“诸姬皆
见,但不知其惠哥为谁。”尚述其貌,道其年,道士乃忆之。尚求转寄一语,道
士笑曰:“我世外人,不能为君塞鸿。”尚哀之不已。道士展其袖曰:“必欲一
见,请入此。”尚窥之,中大如屋。伏身入,则光明洞彻,宽若厅堂;几案床榻,
无物不有。居其内,殊无闷苦。道士入府,与王对弈。望惠哥至,阳以袍袖拂尘,
惠哥已纳袖中,而他人不之睹也。尚方独坐凝想时,忽有美人自檐间堕,视之,
惠哥也。两相惊喜,绸缪臻至。尚曰:“今日奇缘,不可不志。请与卿联之。”
书壁上曰:“候门似海久无踪。”惠续云:“谁识萧郎今又逢。”尚曰:“袖里
乾坤真个大。”惠曰:“离人思妇尽包容。”书甫毕,忽有五人入,八角冠,淡
红衣,认之,都与无素。默然不言,捉惠哥去。尚惊骇,不知所由。道士既归,
呼之出,问其情事,隐讳不以尽言。道士微笑,解衣反袂示之。尚审视,隐隐有
字迹,细裁如虮,盖即所题句也。后十数日,又求一入。前后凡三入。惠哥谓尚
曰:“腹中震动,妾甚忧之,常以紧帛束腰际。府中耳目较多,倘一朝临蓐,何
处可容儿啼?烦与巩仙谋,见妾三叉腰时,便一拯救。”尚诺之。归见道士,伏
地不起。道士曳之曰:“所言,予已了了。但请勿忧。君宗祧赖此一线,何敢不
竭绵薄。但自此不必复入。我所以报君者,原不在情私也。”后数月,道士自外
入,笑曰:“携得公子至矣。可速把襁褓来!”尚妻最贤,年近三十,数胎而存
一子;适生女,盈月而殇。闻尚言,惊喜自出。道士探袖出婴儿,酣然若寐,脐
梗犹未断也。尚妻接抱,始呱呱而泣。
道士解衣曰:“产血溅衣,道家最忌。今为君故,二十年故物,一旦弃之。”
尚为易衣。道士嘱曰:“旧物勿弃却,烧钱许,可疗难产,堕死胎。”尚从其言。
居之又久,忽告尚曰:“所藏旧衲,当留少许自用,我死后亦勿忘也。”尚谓其
言不祥。道士不言而去,入见王曰:“臣欲死!”王惊问之,曰:“此有定数,
亦复何言。”王不信,强留之;手谈一局,急起,王又止之。请就外舍,从之。
道士趋卧,视之已死。王具棺木,以礼葬之。尚临哭尽哀,如悟曩言盖先告之也。
遗衲用催生,应如响,求者踵接于门。始犹以污袖与之;既而剪领衿,罔不效。
及闻所嘱,疑妻必有产厄,断血布如掌,珍藏之。会鲁王有爱妃临盆,三日不下,
医穷于术,或有以尚生告者,立召入,一剂而产。王大喜,赠白金、彩缎良厚,
尚悉辞不受。王问所欲,曰:“臣不敢言。”再请之,顿首曰:“如推天惠,但
赐旧妓惠哥足矣。”王召之来,问其年,曰:“妾十八入府,今十四年矣。”王
以其齿加长,命遍呼群妓,任尚自择,尚一无所好。王笑曰:“痴哉书生!十年
前定婚嫁耶?”尚以实对。乃盛备舆马,仍以所辞彩缎为惠哥作妆,送之出。惠
所生子,名之秀生。秀者,袖也。是时年十一矣。日念仙人之恩,清明则上其墓。
有久客川中者,逢道人于途,出书一卷曰:“此府中物,来时仓猝,未暇璧返,
烦寄去。”客归,闻道人已死,不敢达王,尚代奏之。王展视,果道士所借。疑
之,发其冢,空棺耳。后尚子少殇,赖秀生承继,益服巩之先知云。
异史氏曰:“袖里乾坤,古人之寓言耳,岂真有之耶?抑何其奇也!中有天
地、有日月,可以娶妻生子,而又元催科之苦,人事之烦,则袖中虮虱,何殊桃
源鸡犬哉!设容人常住,老于是乡可耳。”
○二商
莒人商姓者,兄富而弟贫,邻垣而居。康熙间,岁大凶,弟朝夕不自给。一
日,日向午,尚未举火、枵腹蹀踱,无以为计。妻令往告兄,商曰:“无益。脱
兄怜我贫也,当早有以处此矣。”妻固强之,商便使其子往,少顷,空手而返。
商曰:“何如哉!”妻详问阿伯云何,子曰:“伯踌躇目视伯母,伯母告我曰:
‘兄弟析居,有饭各食,谁复能相顾也。’”夫妻无言,暂以残盎败榻,少易糠
秕而生。
里中三四恶少,窥大商饶足,夜逾坦入。夫妻警寤,鸣盥器而号。邻人共嫉
之,无援者。不得已,疾呼二商,商闻嫂鸣,欲趋救,妻止之,大声对嫂曰:
“兄弟析居,有祸各受,谁复能相顾也!”俄,盗破扉,执大商及妇,炮烙之,
呼声綦惨。二商曰:“彼固无情,焉有坐视兄死而不救者!”率子越垣,大声疾
呼。二商父子故武勇,人所畏惧,又恐惊致他援,盗乃去。视兄嫂,两股焦灼,
扶榻上,招集婢仆,乃归。
大商虽被创,而金帛无所亡失,谓妻曰:“今所遗留,悉出弟赐,宜分给之。”
妻曰:“汝有好兄弟,不受此苦矣!”商乃不言。二商家绝食,谓兄必有一报,
久之,寂不闻。妇不能待,使子捉囊往从贷,得斗粟而返。妇怒其少,欲反之,
二商止之。逾两月,贫馁愈不可支。二商曰:“今无术可以谋生,不如鬻宅于兄。
兄恐我他去,或不受券而恤焉,未可知;纵或不然,得十余金,亦可存活。”妻
以为然,遣子操券诣大商。大商告之妇,且曰:“弟即不仁,我手足也。彼去则
我孤立,不如反其券而周之。”妻曰:“不然、彼言去,挟我也;果尔,则适堕
其谋。世间无兄弟者,便都死却耶?我高葺墙垣,亦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