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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犹詈。万石于腰中出佩刀。妇骂曰:“出刀子,敢杀我耶?”万石不语,
割股上肉,大如掌,掷地下。方欲再割,妇哀鸣乞恕。万石不听,又割之。家人
见万石凶狂,相集,死力掖出。马迎去,捉臂相用慰劳。万石余怒未息,屡欲奔
寻,马止之。少间,药力消,嗒若丧。马嘱曰:“兄勿馁。乾纲之振,在此一举。
夫人之所以惧者,非朝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譬之昨死而今生,须从此涤故
更新。再一馁,则不可为矣。”遣万石入探之。妇股栗心慑,倩婢扶起,将以膝
行。止之,乃已。出语马生,父子交贺。马欲去,父子共挽之。马曰:“我适有
东海之行,故便道相过,还时可复会耳。”
月余,妇起,宾事良人。久觉黔驴无技,渐狎,渐嘲,渐骂,居无何,旧态
全作矣。翁不能堪,宵遁,至河南,隶道士籍,万石亦不敢寻。年余马至,知其
状,怫然责数已,立呼儿至,置驴子上,驱策径去。由此乡人皆不齿万石。学使
案临,以劣行黜名。又四五年,遭回禄,居室财物,悉为煨烬,延烧邻舍。村人
执以告郡,罚鍰烦苛。于是家产渐尽,至无居庐,近村相戒,无以舍舍万石。尹
氏兄弟,怒妇所为,亦绝拒之。万石既穷,质妾于贵家,偕妻南渡。至河南界,
资斧已绝。妇不肯从,聒夫再嫁。适有屠而鳏者,以钱三百货去。
万石一身,丐食于远村近郭间。至一朱门,阍人诃拒不听前。少间,一官人
出,万石伏地啜泣。官人熟视久之,略诘姓名,惊曰:“是伯父也!何一贫至此?”
万石细审,知为喜儿,不觉大哭。从之入,见堂中金碧焕映。俄顷,父扶童子出,
相对悲哽。万石始述所遭。初,马携喜儿至此,数日,即出寻杨翁来,使祖孙同
居。又延师教读。十五岁入邑庠,次年领乡荐,始为完婚。乃别欲去,祖孙泣留
之。马曰:“我非人,实狐仙耳。道侣相候已久。”遂去。孝廉言之,不觉恻楚。
因念昔与庶伯母同受酷虐,倍益感伤。遂以舆马赍金赎王氏归。年余,生一子,
因以为嫡。
尹从屠半载,狂悖犹昔。夫怒,以屠刀孔其股,穿以毛绠,悬梁上,荷肉竟
出。号极声嘶,邻人始知。解缚抽绠,一抽则呼痛之声,震动四邻。以是见屠来,
则骨毛皆竖。后胫创虽愈,而断芒遗肉内,终不利于行,犹夙夜服役,无敢少懈。
屠既横暴,每醉归,则挞詈不情。至此,始悟昔之施于人者,亦犹是也。一日,
杨夫人及伯母烧香普陀寺,近村农妇并来参谒。尹在中怅立不前,王氏故问:
“此伊谁?”家人进白:“张屠之妻。”便诃使前,与太夫人稽首。王笑曰:
“此妇从屠,当不乏肉食,何羸瘠乃尔?”尹愧恨,归欲自经,绠弱不得死。屠
益恶之。岁余,屠死。途遇万石,遥望之,以膝行,泪下如麻。万石碍仆,未通
一言。归告侄,欲谋珠还,侄固不肯。妇为里人所唾弃,久无所归,依群乞以食。
万石犹时就尹废寺中,侄以为玷,阴教群乞窘辱之,乃绝。
此事余不知其究竟,后数行,乃毕公权撰成之。
异史氏曰:“惧内,天下之通病也。然不意天壤之间,乃有杨郎!宁非变异?
余常作妙音经之续言,谨附录以博一噱:
窃以天道化生万物,重赖坤成;男儿志在四方,尤须内助。同甘独苦,劳尔
十月呻吟;就湿移干,苦矣三年颦笑。此顾宗祧而动念,君子所以有伉俪之求;
瞻井臼而怀思,古人所以有鱼水之爱也。第阴教之旗帜日立,遂乾纲之体统无存。
始而不逊之声,或大施而小报;继则如宾之敬,竟有往而无来。只缘儿女深情,
遂使英雄短气。床上夜叉坐,任金刚亦须低眉;釜底毒烟生,即铁汉无能强项。
秋砧之杵可掬,不捣月夜之衣;麻姑之爪能搔,轻试莲花之面。小受大走,直将
代孟母投梭;妇唱夫随,翻欲起周婆制礼。婆娑跳掷,停观满道行人;嘲鸡
嘶,扑落一群娇鸟。
恶乎哉!呼天吁地,忽尔披发向银床;丑矣夫!转目摇头,猥欲投缳延玉颈。
当是时也:地下已多碎胆,天外更有惊魂。北宫黝未必不逃,孟施舍焉能无惧?
将军气同雷电,一入中庭,顿归无何有之乡;大人面若冰霜,比到寝门,遂有不
可问之处。岂果脂粉之气,不势而威?胡乃肮脏之身,不寒而栗?犹可解者:魔
女翘鬟来月下,何妨俯伏皈依?最冤枉者:鸠盘蓬首到人间,也要香花供养。闻
怒狮之吼,则双孔撩天;听牝鸡之鸣,则五体投地。登徒子淫而忘丑,回波词怜
而成嘲。设为汾阳之婿,立致尊荣,媚卿卿良有故;若赘外黄之家,不免奴役,
拜仆仆将何求?彼穷鬼自觉无颜,任其斫树摧花,止求包荒于悍妇,如钱神可云
有势,乃亦婴鳞犯制,不能借助于方兄。
岂缚游子之心,惟兹鸟道?抑消霸王之气,恃此鸿沟?然死同穴,生同衾,
何尝教吟“白首”?而朝行云,暮行雨,辄欲独占巫山。恨煞“池水清”,空按
红牙玉板;怜尔妾命薄,独支永夜寒更。蝉壳鹭滩,喜骊龙之方睡;犊车麈尾,
恨驽马之不奔。榻上共卧之人,挞去方知为舅;床前久系之客,牵来已化为羊。
需之殷者仅俄顷,毒之流者无尽藏。买笑缠头,而成自作之孽,太甲必曰难违;
俯首帖耳,而受无妄之刑,李阳亦谓不可。酸风凛冽,吹残绮阁之春;酷海汪洋,
淹断蓝桥之月。又或盛会忽逢,良朋即坐,斗酒藏而不设,且由房出逐客之书;
故人疏而不来,遂自我广绝交之论。甚而雁影分飞,涕空沾于荆树;鸾胶再觅,
变遂起于芦花。故饮酒阳城,一堂中惟有兄弟;吹竽商子,七旬余并无室家。古
人为此,有隐痛矣。
呜呼!百年鸳偶,竟成附骨之疽;五两鹿皮,或买剥床之痛。髯如戟者如是,
胆似斗者何人?固不敢于马栈下断绝祸胎,又谁能向蚕室中斩除孽本?娘子军肆
其横暴,苦疗妒之无方;胭脂虎啖尽生灵,幸渡迷之有楫。天香夜爇,全澄汤镬
之波;花雨晨飞,尽灭剑轮之火。极乐之境,彩翼双栖;长舌之端,青莲并蒂。
拔苦恼于优婆之国,立道场于爱河之滨。咦!愿此几章贝叶文,洒为一滴杨枝水!”
○魁星
郓城张济宇,卧而未寐,忽见光明满室。惊视之,一鬼执笔立,若魁星状。
急起拜叩,光亦寻灭。由此自负,以为元魁之先兆也。后竟落拓无成,家亦雕落,
骨肉相继死,惟生一人存焉。彼魁星者,何以不为福而为祸也?
○厙将军
厙大有,字君实,汉中洋县人,以武举隶祖述舜麾下。祖厚遇之,屡蒙拔擢,
迁伪周总戎。后觉大势既去,潜以兵乘祖。祖格拒伤手,因就缚之,纳款于总督
蔡。至都,梦至冥司,冥王怒其不义,命鬼以沸汤浇其足。既醒,足痛不可忍,
后肿溃,指尽堕;又益之疟。辄呼曰:“我诚负义!”遂死。
异史氏曰:“事伪朝固不足言忠;然国士庸人,因知为报,贤豪之自命宜尔
也。是诚可以惕天下之人臣而怀二心者矣。”
○美人首
诸商寓居京舍,舍与邻屋相连,中隔板壁,板有松节脱处,穴如盏。忽女子
探首入,挽凤髻,绝美;旋伸一臂,洁白如玉。众骇其妖,欲捉,已缩去。少顷,
又至,但隔壁不见其身。奔之,则又去之。一商操刀伏壁下,俄首出,暴决之,
应手而落,血溅尘土。众惊告主人,主人惧,以其首首焉。逮诸商鞫之,殊荒唐。
淹系半年,迄无情词,亦未有一人送官者,乃释商,瘗女首。
○绛妃
癸亥岁,余馆于毕刺史公之绰然堂。公家花木最盛,暇辄从公杖履,得恣游
赏。
一日,眺览既归,倦极思寝,解屦登床。梦二女郎被服艳丽,近请曰:“有
所奉托,敢屈移玉。”余愕然起,问:“谁相见召?”曰:“绛妃耳。”恍惚不
解所谓,遽从之去。俄睹殿阁,高接云汉,下有石阶层层而上,约尽百余级,始
至颠头。见朱门洞敞。又有二三丽者,趋入通客。无何,诣一殿外,金钩碧箔,
光明射眼,内一妇人降阶出,环佩锵然,状若贵嫔。方思展拜,妇便先言:“敬
屈先生,理须首射。”呼左右以毯贴地,若将行礼。余惶然无以为地,因启曰:
“草莽微贱,得辱宠召,已有余荣。况分敢庭抗礼,益臣之罪,折臣之福!”妃
命撤毯设宴,对宴相向。酒数行,余辞曰:“臣饮少辄醉,惧有愆仪。教命云何?
幸释疑虑。”妃不言,但以巨杯促饮。余屡请命,乃言:“妾,花神也。合家细
弱,依栖于此,屡被封家女子横见摧残。今欲背城借一,烦君属檄草耳。”余惶
然起奏:“臣学陋不文,恐负重托;但承宠命,敢不竭肝膈之愚。”妃喜,即殿
上赐笔札。诸姬者拭案拂坐,磨墨濡毫。又一垂髫人,折纸为范,置腕下。略写
一两句,便二三辈叠背相窥。余素迟钝,此时觉文思若涌。少间稿脱,争持去,
启呈绛妃。妃展阅一过,颇谓不疵,遂复送余归。醒而忆之,情事宛然。但檄词
强半遗忘,因足而成之:
谨按封氏,飞扬成性,忌嫉为心。济恶以才,妒同醉骨;射人于暗,奸类含
沙。昔虞帝受其狐媚,英、皇不足解忧,反借渠以解愠;楚王蒙其蛊惑,贤才未
能称意,惟得彼以称雄。沛上英雄,云飞而思猛士;茂陵天子,秋高而念佳人。
从此怙宠日恣,因而肆狂无忌。怒号万窍,响碎玉于王宫;澎湃中宵,弄寒声于
秋树。倏向山林丛里,假虎之威;时于滟滪堆中,生江之浪。
“且也,帘钩频动,发高阁之清商;檐铁忽敲,破离人之幽梦。寻帷下榻,
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