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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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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名再昌,时年十六,尚不能文。然绝慧,凡文艺三两过,辄无遗忘。居之期

岁,便能落笔成文。益之公力,遂入邑痒。生以生平所拟举业,悉录授读,闱中

七题,并无脱漏,中亚魁。公一日谓生曰:“君出余绪,遂使孺子成名。然黄钟

长弃若何!”生曰:“是殆有命。借福泽为文章吐气,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

战之罪也,愿亦足矣。且士得一人知己,可无憾,何必抛却白纻,乃谓之利市哉!”

公以其久客,恐误岁试,劝令归省。生惨然不乐。公不忍强,嘱公子至都,为之

纳粟。公子又捷南宫,授部中主政,携生赴监,与共晨夕。逾岁,生入北闱,竟

领乡荐。会公子差南河典务,因谓生曰:“此去离贵乡不远。先生奋迹云霄,锦

还为快。”生亦喜。择吉就道,抵淮阳界,命仆马送生归。

见门户萧条,意甚悲恻。逡巡至庭中,妻携簸具以出,见生,掷具骇走。生

凄然曰:“今我贵矣!三四年不觌,何遂顿不相识?”妻遥谓曰:“君死已久,

何复言贵?所以久淹君柩者,以家贫子幼耳。今阿大亦已成立,将卜窀穸,勿作

怪异吓生人。”生闻之,怃然惆怅。逡巡入室,见灵柩俨然,扑地而灭。妻惊视

之,衣冠履舄如蜕委焉。大恸,抱衣悲哭。子自塾中归,见结驷于门,审所自来,

骇奔告母。母挥涕告诉。又细询从者,始得颠末。从者返,公子闻之,涕堕垂膺。

即命驾哭诸其室;出橐为营丧,葬以孝廉礼。又厚遗其子,为延师教读。言于学

使,逾年游泮。

异史氏曰:“魂从知己,竟忘死耶?闻者疑之,余深信焉。同心倩女,至离

枕上之魂;千里良朋,犹识梦中之路。而况茧丝蝇迹,吐学士之心肝;流水高山,

通我曹之性命者哉!嗟乎!遇合难期,遭逢不偶。行踪落落,对影长愁;傲骨嶙

嶙,搔头自爱。叹面目之酸涩,来鬼物之揶揄。频居康了之中,则须发之条条可

丑;一落孙山之外,则文章之处处皆疵。古今痛哭之人,卞和惟尔;颠倒逸群之

物,伯乐伊谁?抱刺于怀,三年灭字,侧身以望,四海无家。人生世上,只须合

眼放步,以听造物之低昂而已。天下之昂藏沦落如叶生者,亦复不少,顾安得令

威复来,而生死从之也哉?噫!”

○四十千

新城王大司马,有主计仆,家称素封。忽梦一人奔入,曰:“汝欠四十千,

今宜还矣。”问之,不答,径入内去。既醒,妻产男。知为夙孽,遂以四十千捆

置一室,凡儿衣食病药,皆取给焉。过三四岁,视室中钱,仅存七百。适乳姥抱

儿至,调笑于侧。仆呼之曰:“四十千将尽,汝宜行矣!”言已,儿忽颜色蹙变,

项折目张;再抚之,气已绝矣。乃以余资置葬具而瘗之。此可为负欠者戒也。

昔有老而无子者,问诸高僧。僧曰:“汝不欠人者,人又不欠汝者。乌得子?”

盖生佳儿,所以报我之缘,生顽儿,所以取我之债。生者勿喜,死者勿悲也。

○成仙

文登周生,与成生少共笔砚,遂订为杵臼交。而成贫,故终岁依周。论齿,

则周为长,呼周妻以嫂。节序登堂,如一家焉。周妻生子,产后暴卒。继聘王氏,

成以少故,未尝请见之。一日,王氏弟来省姊,宴于内寝。成适至,家人通白,

周坐命邀成,成不入,辞去。周追之而还,移席外舍。

甫坐,即有人白别业之仆,为邑宰重笞者。先是,黄吏部家牧佣,牛蹊周田,

以是相诟。牧佣奔告主,捉仆送官,遂被笞责。周因诘得其故,大怒曰:“黄家

牧猪奴,何敢尔!其先世为大父服役,促得志,乃无人耶!”气填吭臆,忿而起,

欲往寻黄。成捺而止之,曰:“强梁世界,原无皂白。况今日官宰半强寇不操矛

弧者耶?”周不听。成谏止再三,至泣下,周乃止。怒终不释,转侧达旦。谓家

人曰:“黄家欺我,我仇也,姑置之。邑令朝廷官,非势家官,纵有互争,亦须

两造,何至如狗之随嗾者?我亦呈治其佣,视彼将何处分。”家人悉怂恿之,计

遂决。以状赴宰,宰裂而掷之,周怒,语侵宰。宰惭恚,因逮系之。

辰后,成往访周,始知入城讼理。急奔劝止,则已在囹圄矣。顿足无所为计。

时获海寇三名,宰与黄赂嘱之,使捏周同党。据词申黜顶衣,搒掠酷惨。成入狱,

相顾凄酸。谋叩阙。周曰:“身系重犴,如鸟在笼,虽有弱弟,止堪供囚饭耳。”

成锐身自任,曰:“是予责也。难而不急,乌用友也!”乃行。周弟赆之,则去

已久矣。至都,无门入控。相传驾将出猎,成预隐木市中。俄驾过,伏舞哀号,

遂得准。驿送而下,着部院审奏。时阅十月余,周已诬服论辟。院接御批,大骇,

复提躬谳。黄亦骇,谋杀周。因赂监,绝其饮食,弟来馈问,苦禁拒之。成又为

赴院声屈,始蒙提问,业已饥饿不起。院台怒,杖毙监者。黄大怖,纳数千金,

嘱为营脱,以是得朦胧题免。宰以枉法拟流。

周放归,益肝胆成。成自经讼系,世情灰冷,招周偕隐。周溺少妇,辄迂笑

之。成虽不言,而意甚决。别后,数日不至。周使探诸其家,家人方疑其在周所;

两无所见,始疑。周心知其异,遣人踪迹之,寺观岩壑,物色殆遍。时以金帛恤

其子。

又八九年,成忽自至,黄巾氅服,岸然道貌。周喜把臂曰:“君何往,使我

寻欲遍?”成笑曰:“孤云野鹤,栖无定所。别后幸复顽健。”周命置酒,略通

间阔,欲为变易道装。成笑不语。周曰:“愚哉!何弃妻孥犹敝屣也?”成笑曰:

“不然。人将弃予,其何人之能弃。”问所栖止,答在劳山上清宫。既而抵足寝,

梦成裸伏胸上,气不得息。讶问何为,殊不答。忽惊而寤,呼成不应。坐而索之,

杳然不知所往。定移时,始觉在成榻,骇曰:“昨不醉,何颠倒至此耶!”乃呼

家人。家人火之,俨然成也。周固多髭,以手自捋,则疏无几茎。取镜自照,讶

曰:“成生在此,我何往?”已而大悟,知成以幻术招隐。意欲归内,弟以其貌

异,禁不听前。周亦无以自明,即命仆马往寻成。

数日,入劳山。马行疾,仆不能及。休止树下,见羽客往来甚众。内一道人

目周,周因以成问。道士笑曰:“耳其名矣,似在上清。”言已,径去。周目送

之,见一矢之外,又与一人语,亦不数言而去。与言者渐至,乃同社生。见周,

愕曰:“数年不晤,人以君学道名山,与尚游戏人间耶?”周述其异。生惊曰:

“我适遇之,而以为君也。去无几时,或亦不远。”周大异,曰:“怪哉!何自

己面目觌面不识?”仆寻至,急驰之,竟无踪兆。一望寥阔,进退难以自主。自

念无家可归,遂决意穷追。而怪险不复可骑,遂以马付仆归,迤逦自往。遥见一

童独立,趋近问程,且告以故。童自言为成弟子,代荷衣粮,导与俱行。三日始

至,又非世之所谓上清。时十月中,山花满路,不类初冬。童入报,成即出,始

认己形。执手而入,置酒宴语。见异彩之禽,驯人不惊,声如笙簧,时来鸣于座

上,心甚异之。然尘俗念切,无意留连。地下有蒲团二,曳与并坐。至二更后,

万虑俱寂,忽似瞥然一盹,身觉与成易位。疑之,自捋颔下,则于思者如故矣。

既曙,浩然思返。成固留之。越三日,乃曰:“迄少寐息,早送君行。”甫交睫,

闻成呼曰:“行装已具矣。”遂起从之。所行殊非旧途。觉无几时,里居已在望

中。成坐候路侧,俾自归。周强之不得,因踽踽至家门。叩不能应,思欲越墙,

觉身飘似叶,一跃已过。凡逾数重垣,始抵卧室,灯烛荧然,内人未寝,哝哝与

人语。舐窗一窥,则妻与一厮仆同杯饮,状甚狎亵。于是怒火如焚,计将掩执,

又恐孤力难胜。遂潜身脱扃而出,奔告成,且乞为助。成慨然从之,直抵内寝。

周举石挝门,内张皇甚。擂愈急,内闭益坚。成拨以剑,划然顿辟。周奔入,仆

冲户而走。成在门外,以剑击之,断其肩臂。周执妻拷讯,乃知被收时即与仆私。

周借剑决其首,罥肠庭树间。乃从成出,寻途而返。

蓦然忽醒,则身在卧榻,惊而言曰:“怪梦参差,使人骇惧!”成笑曰:

“梦者兄以为真,真者乃以为梦。”周愕而问之。成出剑示之,溅血犹存。周惊

怛欲绝,窃疑成诪张为幻。成知其意,乃促装送之归,荏苒至里门,乃曰:“畴

昔之夜,倚剑而相待者,非此处耶!吾厌见恶浊,请还待君于此。如过晡不来,

予自去。”周至家,门户萧索,似无居人。还入弟家。弟见兄,双泪交坠,曰:

“兄去后,盗夜杀嫂,刳肠去,酷惨可悼。于今官捕未获。”周如梦醒,因以情

告,戒勿究。弟错愕良久。周问其子,乃命老妪抱至。周曰:“此襁褓物,宗绪

所关,弟善视之。兄欲辞人世矣。”遂起,径去。弟涕泗追挽,笑行不顾。至野

外,见成,与俱行。遥回顾,曰:“忍事最乐。”弟欲有言,成阔袖一举,即不

可见。怅立移时,痛哭而返。周弟朴拙,不善治家人生产,居数年,家益贫。周

子渐长,不能延师,因自教读。一日,早至斋,见案头有函书,缄封甚固,签题

“仲氏启”。审之,为兄迹。开视,则虚无所有,只见爪甲一枚,长二指许。心

怪之。以甲置砚上,出问家人所自来,并无知者。回视,则砚石灿灿,化为黄金。

大惊。以试铜铁,皆然。由此大富。以千金赐成氏子,因相传两家有点金术云。

○新郎

江南梅孝廉耦长,言其乡孙公,为德州宰,鞫一奇案。初,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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