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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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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传,风行雷动。地方之供给稍迟,马上之鞭挞立至。荼毒人民,奴隶官府,扈

从所临,野无青草。而某方炎炎赫赫,怙宠无悔。召对方承于阙下,萋菲辄进于

君前;委蛇才退于自公,声歌已起于后苑。声色狗马,昼夜荒淫;国计民生,罔

存念虑。世上宁有此宰相乎!内外骇讹,人情汹汹。若不急加斧锧之诛,势必酿

成操、莽之祸。臣拯夙夜抵惧,不敢宁处,冒死列款,仰达宸听。伏祈断奸佞之

头,籍贪冒之产,上回天怒,下快舆情。如果臣言虚谬,刀锯鼎镬,即加臣身”

云云。疏上,曾闻之,气魄悚骇,如饮冰水。幸而皇上优容,留中不发。又继而

科、道、九卿,交章劾奏,即昔之拜门墙、称假父者,亦反颜相向。奉旨籍家,

充云南军。子任平阳太守,已差员前往提问。

曾方闻旨惊怛,旋有武士数十人,带剑操戈,直抵内寝,褫其衣冠,与妻并

系。俄见数夫运资于庭,金银钱钞以数百万,珠翠瑙玉数百斛,幄幕帘榻之属,

又数千事,以至儿襁女舄,遗坠庭阶。曾一一视之。酸心刺目。又俄而一人掠美

妾出,披发娇啼,玉容无主。悲火烧心,含愤不敢言。俄楼阁仓库,并已封志,

立叱曾出。监者牵罗曳而出,夫妻吞声就道,求一下驷劣车,少作代步,亦不可

得。十里外,妻足弱,欲倾跌,曾时以一手相攀引。又十余里,己亦困惫。欻见

高山,直插云汉,自忧不能登越,时挽妻相对泣。而监者狞目来窥,不容稍停驻。

又顾斜日已坠,无可投止,不得已,参差蹩躠而行。比至山腰,妻力已尽。

泣坐路隅。曾亦憩止,任监者叱骂。

忽闻百声齐噪,有群盗各操利刃,跳梁而前。监者大骇,逸去。曾长跪告曰:

“孤身远谪,囊中无长物。”哀求宥免。群盗裂眦宣言:“我辈皆被害冤民,只

乞得佞贼头,他无索取。”曾怒叱曰:“我虽待罪,乃朝廷命官,贼子何敢尔!”

贼亦怒,以巨斧挥曾项,觉头堕地作声。魂方骇疑,即有二鬼来,反接其手,驱

之行。行逾数刻,入一都会。顷之,睹宫殿,殿上一丑形王者,凭几决罪福。曾

前匍伏请命,王者阅卷,才数行,即震怒曰:“此欺君误国之罪,宜置油鼎!”

万鬼群和,声如雷霆。即有巨鬼捽至墀下,见鼎高七尺已来,四围炽炭,鼎足尽

赤。曾觳觫哀啼,窜迹无路。鬼以左手抓发,右手握踝,抛置鼎中。觉块然一身,

随油波而上下,皮肉焦灼,痛彻于心,沸油入口,煎烹肺腑。念欲速死,而万计

不能得死。约食时,鬼方以巨叉取曾,复伏堂下。王又检册籍,怒曰:“倚势凌

人,合受刀山狱!”鬼复捽去。见一山,不甚广阔,而峻削壁立,利刃纵横,乱

如密笋。先有数人罥肠刺腹于其上,呼号之声,惨绝心目。鬼促曾上,曾大哭退

缩。鬼以毒锥刺脑,曾负痛乞怜。鬼怒,捉曾起,望空力掷。觉身在云霄之上,

晕然一落,刃交于胸,痛苦不可言状,又移时,身驱重赘,刀孔渐阔,忽焉脱落,

四支蠖屈。鬼又逐以见王。王命会计生平卖爵鬻名,枉法霸产,所得金钱几何。

即有鬡须人持筹握算,曰:“二百二十一万。”王曰:“彼既积来,还令饮

去!”少间,取金钱堆阶上,如丘陵,渐入铁釜,熔以烈火。鬼使数辈,更相以

杓灌其口,流颐则皮肤臭裂,入喉则脏腑腾沸。生时患此物之少,是时患此物之

多也。半日方尽。

王者令押去甘州为女。行数步,见架上铁梁,围可数尺,绾一火轮,其大不

知几百由旬,焰生五采,光耿云霄。鬼挞使登轮。方合眼跃登,则轮随足转,似

觉倾坠,遍体生凉。开目自顾,身已婴儿,而又女也。视其父母,则悬鹑败絮;

土室之中,瓢杖犹存。心知为乞人子,日随乞儿托钵,腹辘辘不得一饱。着败衣,

风常刺骨。十四岁,鬻与顾秀才备媵妾,衣食粗足自给。而冢室悍甚,日以鞭箠

从事,辄用赤铁烙胸乳。幸良人颇怜爱,稍自宽慰。东邻恶少年,忽逾墙来逼与

私,乃自念前身恶孽,已被鬼责,今那得复尔。于是大声疾呼,良人与嫡妇尽起,

少年始窜去。一日,秀才宿诸其室,枕上喋喋,方自诉冤苦;忽震厉一声,室门

大辟,有两贼持刀入,竟决秀才首,囊括衣物。团伏被底,不敢作声。既而贼去,

乃喊奔嫡室。嫡大惊,相与泣验。遂疑妾以奸夫杀良人,状白刺史。刺史严鞫,

竟以酷刑诬服,律拟凌迟处死,絷赴刑所。胸中冤气扼塞,距踊声屈,觉九幽十

八狱,无此黑黯也。正悲号间,闻游者呼曰:“兄魇耶?”豁然而寤,见老僧犹

跏趺座上。同侣竞相谓曰:“日暮腹枵,何久酣睡?”曾乃惨淡而起。僧微笑曰:

“宰相之占验否?”曾益惊异,拜而请教。僧曰:“修德行仁,火坑中有青莲也。

山僧何知焉。”曾胜气而来,不觉丧气而返。台阁之想,由此淡焉。后入山,不

知所终。

异史氏曰:“梦固为妄,想亦非真。彼以虚作,神以幻报。黄粱将熟,此梦

在所必有,当以附之邯郸之后。”

○辛十四娘

广平冯生,少轻脱,纵酒。昧爽偶行,遇一少女,着红帔,容色娟好。从小

奚奴,蹑露奔波,履袜沾濡。心窃好之。薄暮醉归,道侧故有兰若,久芜废,有

女子自内出,则向丽人也,忽见生来,即转身入。阴思:丽者何得在禅院中?絷

驴于门,往觇其异。入则断垣零落,阶上细草如毯。彷徨间,一斑白叟出,衣帽

整洁,问:“客何来?”生曰:“偶过古刹,欲一瞻仰。”因问:“翁何至此?”

叟曰:“老夫流寓无所,暂借此安顿细小。既承宠降,山茶可以当酒。”乃肃宾

入。见殿后一院,石路光明,无复榛莽。入其室,则帘幌床幕,香雾喷人。坐展

姓字,云:“蒙叟姓辛。”生乘醉遽问曰:“闻有女公子,未遭良匹,窃不自揣,

愿以镜台自献。”辛笑曰:“容谋之荆人。”生即索笔为诗曰:“千金觅玉杵,

殷勤手自将。云英如有意,亲为捣玄霜。”主人笑付左右。少间,有婢与辛耳语。

辛起慰客耐坐,牵幕入,隐约数语,即趋出。生意必有佳报,而辛乃坐与嗢噱,

不复有他言。生不能忍,问曰:“未审意旨,幸释疑抱。”辛曰:“君卓荦士,

倾风已久,但有私衷,所不敢言耳。”生固请,辛曰:“弱息十九人,嫁者十有

二。醮命任之荆人,老夫不与焉。”生曰:“小生只要得今朝领小奚奴带露行者。”

辛不应,相对默然。闻房内嘤嘤腻语,生乘醉搴帘曰:“伉俪既不可得,当一见

颜色,以消吾憾。”内闻钩动,群立愕顾。果有红衣人,振袖倾鬟,亭亭拈带。

望见生入,遍室张皇。辛怒,命数人捽生出。酒愈涌上,倒榛芜中,瓦石乱落如

雨,幸不着体。

卧移时,听驴子犹龁草路侧,乃起跨驴,踉跄而行。夜色迷闷,误入涧谷,

狼奔鸱叫,竖毛寒心。踟蹰四顾,并不知其何所。遥望苍林中,灯火明灭,疑必

村落,竟驰投之。仰见高闳,以策挝门,内问曰:“何人半夜来此?”生以失路

告,内曰:“待达主人。”生累足鹄俟。忽闻振管辟扉,一健仆出,代客捉驴。

生入,见室甚华好,堂上张灯火。少坐,有妇人出,问客姓氏,生以告。逾刻,

青衣数人,扶一老妪出,曰:“郡君至。”生起立,肃身欲拜。妪止之坐,谓生

曰:“尔非冯云子之孙耶?”曰:“然。”妪曰:“子当是我弥甥。老身钟漏并

歇,残年向尽,骨肉之间,殊多乖阔。”生曰:“儿少失怙,与我祖父处者,十

不识一焉。素未拜省,乞便指示。”妪曰:“子自知之。”生不敢复问,坐对悬

想。

妪曰:“甥深夜何得来此?”生以胆力自矜诩,遂历陈所遇。妪笑曰:“此

大好事。况甥名士,殊不玷于姻娅,野狐精何得强自高?甥勿虑,我能为若致之。”

生谢唯唯。妪顾左右曰:“我不知辛家女儿,遂如此端好。”青衣人曰:“渠有

十九女,都翩翩有风格,不知官人所聘行几?”生曰:“年约十五余矣。”青衣

曰:“此是十四娘。三月间,曾从阿母寿郡君,何忘却?”妪笑曰:“是非刻莲

瓣为高履,实以香屑,蒙纱而步者乎?”青衣曰:“是也。”妪曰:“此婢大会

作意,弄媚巧。然果窈窕,阿甥赏鉴不谬。”即谓青衣曰:“可遣小狸奴唤之来。”

青衣应诺去。

移时,入白:“呼得辛家十四娘至矣。”旋见红衣女子,望妪俯拜。妪曰:

“后为我家甥妇,勿得修婢子礼。”女子起,娉娉而立,红袖低垂。妪理其鬓发,

捻其耳环,曰:“十四娘近在闺中作么生?”女低应曰:“闲来只挑绣。”回首

见生,羞缩不安。妪曰:“此吾甥也。盛意与儿作姻好,何便教迷途,终夜窜溪

谷?”女俯首无语。妪曰:“我唤汝非他,欲为吾甥作伐耳。”女默默而已。妪

命扫榻展裀褥,即为合卺。女腆然曰:“还以告之父母。”妪曰:“我为汝作冰,

有何舛谬?”女曰:“郡君之命,父母当不敢违,然如此草草,婢子即死,不敢

奉命!”妪笑曰:“小女子志不可夺,真吾甥妇也!”乃拔女头上金花一朵,付

生收之。命归家检历,以良辰为定。乃使青衣送女去。听远鸡已唱,遣人持驴送

生出。数步外,欻一回顾,则村舍已失,但见松楸浓黑,蓬颗蔽冢而已。定想移

时,乃悟其处为薛尚书墓。

薛乃生故祖母弟,故相呼以甥。心知遇鬼,然亦不知十四娘何人。咨嗟而归,

漫检历以待之,而心恐鬼约难恃。再往兰若,则殿宇荒凉,问之居人,则寺中往

往见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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