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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稍辨语言,弟妹亦渐白晰。
弟曰豹,妹曰夜儿,俱强有力。彪耻不知书,教弟读,豹最慧,经史一过辄
了。又不欲操儒业,仍使挽强弩,驰怒马,登武进士第,聘阿游击女,夜儿以异
种,无与为婚。会标下袁夺备失偶,强妻之。夜儿开百石弓,百余步射小鸟,无
虚落。袁每征,辄与妻俱,历任同知将军,奇勋半出于闺门。豹三十四岁挂印,
母尝从之南征,每临巨敌,辄擐甲执锐,为子接应,见者莫不辟易。诏封男爵。
豹代母疏辞,封夫人。
异史氏曰:“夜叉夫人,亦所罕闻,然细思之而不罕也。家家床头有个夜叉
在。”
○小髻
长山居民某,暇居,辄有短客来,久与扳谈。素不识其生平,颇注疑念。客
曰:“三数日,将便徙居,与君比邻矣。”过四五日,又曰:“今已同里,旦晚
可以承教。”问:“乔居何所?”亦不详告,但以手北指。自是,日辄一来,时
向人假器具,或吝不与,则自失之。群疑其狐,村北有古冢,陷不可测,意必居
此,共操兵杖往。伏听之,久无少异。一更向尽,闻穴中戢戢然,似数十百人作
耳语。众寂不动。俄而尺许小人,连遱而出,至不可数。众噪起,并击之。
杖杖皆火,瞬息四散。惟遗一小髻,如胡桃壳然,纱饰而金线,嗅之,骚臭不可
言。
○泥鬼
余乡唐太史济武,数岁时,有表亲某,相携戏寺中。太史童年磊落,胆即最
豪,见庑中泥鬼,睁琉璃眼,甚光而巨,爱之,阴以指抉取,怀之而归。既抵家,
某暴病不语;移时忽起,厉声曰:“何故掘吾睛!”噪叫不休。众莫之知,太史
始言所作。家人乃祝曰:“童子无知,戏伤尊目,行奉还也。”乃大言曰:“如
此,我便当去。”言讫,仆地遂绝,良久而苏。问其所言,茫不自觉。乃送睛仍
安鬼眶中。
异史氏曰:“登堂索睛,土偶何其灵也。顾太史抉睛,而何以迁怒于同游?
盖以玉堂之贵,而且至性觥觥,观其上书北阙,拂袖南山,神且惮之,而况鬼乎?”
○西僧
两僧自西域来,一赴五台,一卓锡泰山。其服色言貌,俱与中国殊异。自言:
“历火焰山,山重重,气熏腾若炉灶,凡行必于雨后,心凝目注,轻迹步履之,
误蹴山石,则飞焰腾灼焉。又经流沙河,河中有水晶山,峭壁插天际,四面莹彻,
似无所隔。又有隘,可容单车,二龙交角对口把守之。过者先拜龙,龙许过,则
口角自开。龙色白,鳞鬛皆如晶然。”僧言:“途中历十八寒暑矣。离西土者十
有二人,至中国仅存其二。西土传中国名山四:一泰山,一华山,一五台,一落
伽也。相传山上遍地皆黄金,观音、文殊犹生。能至其处,则身便是佛,长生不
死。”
听其所言状,亦犹世人之慕西土也。倘有西游人,与东渡者中途相值,各述
所有,当必相视失笑,两免跋涉矣。
○老饕
邢德,泽州人,绿林之杰也,能挽强弩,发连矢,称一时绝技。而生平落拓,
不利营谋,出门辄亏其资。两京大贾,往往喜与邢俱,途中恃以无恐。
会冬初,有二三估客,薄假以资,邀同贩鬻,邢复自罄其囊,将并居货。有
友善卜,因诣之,友占曰:“此爻为‘悔’,所操之业,即不母而子亦有损焉。”
邢不乐,欲中止,而诸客强速之行。至都,果符所占。
腊将半,匹马出都门,自念新岁无资,倍益怏闷。时晨雾蒙蒙,暂趋临路店,
解装觅饮。见一颁白叟,共两少年,酌北牖下,一僮侍,黄发蓬蓬然。邢于南座,
对叟休止。僮行觞,误翻柈具,污叟衣。少年怒,立摘其耳。捧巾持帨,代叟
揩试。既见僮手拇俱有铁箭环,厚半寸,每一环约重二两余。食已,叟命少年,
于革囊中探出镪物,堆累几上,称秤握算,可饮数杯时,始缄裹完好。少年于枥
中牵一黑跛骡来,扶叟乘之,僮亦跨羸马相从,出门去。两少年各腰弓矢,捉马
俱出。
邢窥多金,穷睛旁睨,馋焰若炙,辍饮,急尾之。视叟与僮犹款段于前,乃
下道斜驰出叟前,紧衔关弓,怒相向。叟俯脱左足靴,微笑云:“而不识得老饕
也?”邢满引一矢去。叟仰卧鞍上,伸其足,开两指如钳,夹矢住。笑曰:“技
但止此,何须而翁手敌?”邢怒,出其绝技,一矢刚发,后矢继至。曳手掇一,
似未防其连珠,后矢直贯其口,踣然而堕,衔矢僵眠。僮亦下。邢喜,谓其已毙,
近临之。叟吐矢跃起,鼓掌曰:“初会面,何便作此恶剧?”邢大惊,马亦骇逸,
以此知叟异,不敢复返。
走三四十里,值方面纲纪,囊物赴都,要取之,略可千金,意气始得扬。方
疾骛间,闻后有蹄声,回首,则僮易跛骡来,驶若飞。叱曰:“男子勿行!猎取
之货,宜少瓜分。”邢曰:“汝识‘连珠箭邢某’否?”僮云:“适已承教矣。”
邢以僮貌不扬,又无弓矢,易之。一发三矢,连遱不断,如群隼飞翔。僮殊
不忙迫,手接二,口衔一。笑曰:“如此技艺,辱寞煞人!乃翁偬遽,未暇寻得
弓来,此物亦无用处,请即掷还。”遂于指上脱铁环,穿矢其中,以手力掷,呜
呜风鸣。邢急拨以弓,弦适触铁环,铿然断绝,弓亦绽裂。邢惊绝,未及觑避,
矢过贯耳,不觉翻坠。僮下骑,便将搜括,邢以弓卧挞之,僮夺弓去,拗折为两,
又折为四,抛置之。已,乃一手握邢两臂,一足踏邢两股,臂若缚,股若压,极
力不能少动。腰中束带双叠,可骈三指许,僮以一手捏之,随手断如灰烬。取金
已,乃超乘,作一举手,致声“孟浪”,霍然径去。
邢归,卒为善士,每向人述往事不讳。此与刘东山事盖仿佛焉。
○连城
乔生,晋宁人,少负才名。年二十余,犹偃蹇,为人有肝胆。与顾生善,顾
卒,时恤其妻子。邑宰以文相契重,宰终于任,家口淹滞不能归,生破产扶柩,
往返二千余里。以故士林益重之,而家由此益替。
史孝廉有女,字连城,工刺绣,知书,父娇爱之。出所刺倦绣图,征少年题
咏,意在择婿。生献诗云:“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刺到鸳鸯魂欲
断,暗停针线蹙双蛾。”又赞挑绣之工云:“绣线挑来似写生,幅中花鸟自天成。
当年织锦非长技,幸把回文感圣明。”女得诗喜,对父称赏,父贫之。女逢人辄
称道,又遣媪娇父命,赠金以助灯火。生叹曰:“连城我知己也!”倾怀结想,
如饥思啖。
无何,女许字于鹾贾之子王化成,生始绝望,然梦魂中犹佩戴之。未几,女
病瘵,沉痼不起,有西域头陀,自谓能疗,但须男子膺肉一钱,捣合药屑。史使
人诣王家告婿,婿笑曰:“痴老翁,欲我剜心头肉也!”使返。史乃言于人曰:
“有能割肉者妻之。”生闻而往,自出白刃,刲膺授僧。血濡袍裤,僧敷药始止。
合药三丸,三日服尽,疾若失。史将践其言,先告王。王怒,欲讼官。史乃设筵
招生,以千金列几上。曰:“重负大德,请以相报。”因具白背盟之由。生怫然
曰:“仆所以不爱膺肉者,聊以报知己耳。岂货肉哉!”拂袖而归。女闻之,意
良不忍,托媪慰谕之,且云:“以彼才华,当不久落。天下何患无佳人?我梦不
详,三年必死,不必与人争此泉下物也。”生告媪曰:“‘士为知己者死’,不
以色也。诚恐连城未必真知我,但得真知我,不谐何害?”媪代女郎矢诚自剖。
生曰:“果尔,相逢时,当为我一笑,死无憾!”媪既去。逾数日,生偶出,遇
女自叔氏归,睨之,女秋波转顾,启齿嫣然。生大喜曰:“连城真知我者!”
会王氏来议吉期,女前症又作,数月寻死。生往临吊,一痛而绝。史舁送其
家。生自知已死,亦无所戚,出村去,犹冀一见连城。遥望南北一道,行人连绪
如蚁,因亦混身杂迹其中。俄顷,入一廨署,值顾生,惊问:“君何得来?”即
把手将送令归。生太息,言:“心事殊未了。”顾曰:“仆在此典牍,颇得委任,
倘可效力,不惜也。”生问连城,顾即导生旋转多所,见连城与一白衣女郎,泪
睫惨黛,藉坐廊隅。见生至,骤起似喜,略问所来。生曰:“卿死,仆何敢生!”
连城泣曰:“如此负义人,尚不吐弃之,身殉何为?然已不能许君今生,愿矢来
世耳。”生告顾曰:“有事君自去,仆乐死不愿生矣。但烦稽连城托生何里,行
与俱去耳。”顾诺而去,白衣女郎问生何人,连城为缅述之,女郎闻之,若不胜
悲。连城告生曰:“此妾同姓,小字宾娘,长沙史太守女。一路同来,遂相怜爱。”
生视之,意态怜人。方欲研问,而顾已返,向生贺曰:“我为君平章已确,即教
小娘子从君返魂,好否?”两人各喜。方将拜别,宾娘大哭曰:“姊去,我安归?
乞垂怜救,妾为姊捧帨耳。”连城凄然,无所为计,转谋生。生又哀顾,顾难之,
峻辞以为不可,生固强之。乃曰:“试妄为之。”去食顷而返,摇手曰:“何如!
诚万分不能为力矣!”宾娘闻之,宛转娇啼,惟依连城肘下,恐其即去。惨怛无
术,相对默默,而睹其愁颜戚容,使人肺腑酸柔。顾生愤然曰:“请携宾娘去,
脱有愆尤,小生拚身受之!”宾娘乃喜,从生出,生忧其道远无侣。宾娘曰:
“妾从君去,不愿归也。”生曰:“卿大痴矣!不归,何以得活也?他日至湖南,
勿复走避,为幸多矣。”适有两媪摄牒赴长沙,生属宾娘,泣别而去。
途中,连城行蹇缓,里余辄一息,凡十余息,始见里门。连城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