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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半年,固山死,汝兄补秩旗下迁此官。今解任矣。每刻刻念乡井,遂出籍,复
故谱。屡遣人至齐,殊无所觅耗,何知汝父西徙哉!”乃谓别驾曰:“汝以弟为
子,折福死矣!”别驾曰:“曩问诚,诚未尝言齐人,想幼稚不忆耳。”乃以齿
序:别驾四十有一,为长;诚十六,最少;讷二十二,则伯而仲矣,别驾得两弟,
甚欢,与同卧处,尽悉离散端由,将作归计。太夫人恐不见容。别驾曰:“能容
则共之,否则析之。天下岂有无父之国?”
于是鬻宅办装,刻日西发。既抵里,讷及诚先驰报父。父自讷去,妻亦寻卒;
块然一老鳏,形影自吊。忽见讷入,暴喜,恍恍以惊;又睹诚,喜极,不复作言,
潸潸以涕。又告以别驾母子至,翁辍泣愕然,不能喜,亦不能悲,蚩蚩以立。未
几,别驾入,拜已;太夫人把翁相向哭。既见婢媪厮卒,内外盈塞,坐立不知所
为。诚不见母,问之,方知已死,号嘶气绝,食顷始苏。别驾出资建楼阁,延师
教两弟。马腾于槽,人喧于室,居然大家矣。
异史氏曰:“余听此事至终,涕凡数堕。十余岁童子,斧薪助兄,慨然曰:
‘王览固再见乎!’于是一堕。至虎衔诚去,不禁狂呼曰:‘天道愦愦如此!’
于是一堕。及兄弟猝遇,则喜而亦堕。转增一兄,又益一悲,则为别驾堕。一门
团圞,惊出不意,喜出不意,无从之涕,则为翁堕也。不知后世,亦有善涕如某
者乎?”
○汾州狐
汾州判朱公者,居廨多狐。公夜坐,有女子往来灯下,初谓是家人妇,未遑
顾瞻,及举目,竟不相识,而容光艳绝。心知其狐,而爱好之,遽呼之来,女停
履笑曰:“厉声加人,谁是汝婢媪耶?”朱笑而起,曳坐谢过。遂与款密,久如
夫妻之好。忽谓曰:“君秩当迁,别有日矣。”问:何时?”答曰:“目前。但
贺者在门,吊者即在闾,不能官也。”三日,迁报果至,次日,即得太夫人讣音。
公解任,欲与偕旋。狐不可,送之河上,强之登舟。女曰:“君自不知,狐不能
过河也。”朱不忍别,恋恋河畔。女忽出,言将一谒故旧。移时归,即有客来答
拜。女别室与语。客去乃来,曰:“请便登舟,妾送君渡。”朱曰:“向言不能
渡,今何以渡?”曰:“曩所谒非他,河神也。妾以君故,特请之。彼限我十天
往复,故可暂依耳。”遂同济。至十日,果别而去。
○巧娘
广东有缙绅傅氏,年六十余,生一子,名廉,甚慧,而天阉,十七岁,阴裁
如蚕。遐迩闻知,无以女女者。自分宗绪已绝,昼夜忧怛,而无如何。
廉从师读。师偶他出,适门外有猴戏者,廉视之,废学焉。度师将至而惧,
遂亡去。离家数里,见一素衣女郎,偕小婢出其前。女一回首,妖丽无比,莲步
蹇缓,廉趋过之。女回顾婢曰:“试问郎君,得无欲如琼乎?”婢果呼问,廉诘
其何为,女曰:“倘之琼也,有尺一书,烦便道寄里门。老母在家,亦可为东道
主。”廉出本无定向,念浮海亦得,因诺之。女出书付婢,婢转付生。问其姓名
居里,云:“华姓,居秦女村,去北郭三四里。”生附舟便去。至琼州北郭,日
已曛暮,问秦女村,迄无知者。望北行四五里,星月已灿,芳草迷目,旷无逆旅,
窘甚。见道侧墓,思欲傍坟栖止,大惧虎狼,因攀树猱升,蹲踞其上。听松声谡
谡,宵虫哀奏,中心忐忑,悔至如烧。
忽闻人声在下,俯瞰之,庭院宛然,一丽人坐石上,双鬟挑画烛,分侍左右。
丽人左顾曰:“今夜月白星疏,华姑所赠团茶,可烹一盏,赏此良夜。”生意其
鬼魅,毛发直竖,不敢少息。忽婢子仰视曰:“树上有人!”女惊起曰:“何处
大胆儿,暗来窥人!”生大惧,无所逃隐,遂盘旋下,伏地乞宥。女近临一睇,
反恚为喜,曳与并坐。睨之,年可十七八,姿态艳绝,听其言,亦土音。问:
“郎何之?”答云:“为人作寄书邮。”女曰:“野多暴客,露宿可虞。不嫌蓬
荜,愿就税驾。”邀生入。室惟一榻,命婢展两被其上。生自惭形秽,愿在下床。
女笑曰:“佳客相逢,女元龙何敢高卧?”生不得已,遂与共榻,而惶恐不敢自
舒。未几,女暗中以纤手探入,轻捻胫股,生伪寐,若不觉知。又未几启衾入,
摇生,迄不动,女便下探隐处。乃停手怅然,悄悄出衾去,俄闻哭声。生惶愧无
以自容,恨天公之缺陷而已。女呼婢篝灯。婢见啼痕,惊问所苦。女摇首曰:
“我叹吾命耳。”婢立榻前,耽望颜色。女曰:“可唤郎醒,遣放去。”生闻之,
倍益惭怍,且惧宵半,茫茫无所之。
筹念间,一妇人排闼入。婢白:“华姑来。”微窥之,年约五十余,犹风格。
见女未睡,便致诘问,女未答。又视榻上有卧者,遂问:“共榻何人?”婢代答:
“夜一少年郎寄此宿。”妇笑曰:“不知巧娘谐花烛。”见女啼泪未干,惊曰:
“合卺之夕,悲啼不伦,将勿郎君粗暴也?”女不言,益悲。妇欲捋衣视生,一
振衣,书落榻上。妇取视,骇曰:“我女笔意也!”拆读叹咤。女问之。妇云:
“是三姐家报,言吴郎已死,茕无所依,且为奈何?”女曰:“彼固云为人寄书,
幸未遣之去。”妇呼生起,究询书所自来,生备述之。妇曰:“远烦寄书,当何
以报?”又熟视生,笑问:“何迕巧娘?”生言:“不自知罪。”又诘女,女叹
曰:“自怜生适阄寺,没奔椓人,是以悲耳。”妇顾生曰:“慧黠儿,固雄而雌
者耶?是我之客,不可久溷他人。”遂导生入东厢,探手于袴而验之。笑曰:
“无怪巧娘零涕。然幸有根蒂,犹可为力。”挑灯遍翻箱簏,得黑丸,授生,令
即吞下,秘嘱勿吪,乃出。生独卧筹思,不知药医何症。将比五更,初醒,觉
脐下热气一缕,直冲隐处,蠕蠕然似有物垂股际,自探之,身已伟男。心惊喜,
如乍膺九锡。
棂色才分,妇入,以炊饼纳生室,叮嘱耐坐,反关其户。出语巧娘曰:“郎
有寄书劳,将留招三娘来,与订姊妹交。且复闭置,免人厌恼。”乃出门去。生
回旋无聊,时近门隙,如鸟窥笼。望见巧娘,辄欲招呼自呈,惭讷而止。延及夜
分,妇始携女归。发扉曰:“闷煞郎君矣!三娘可来拜谢。”途中人逡巡入,向
生敛衽。妇命相呼以兄妹,巧娘笑曰:“姊妹亦可。”并出堂中,团坐置饮。饮
次,巧娘戏问:“寺人亦动心佳丽否?”生曰:“跛者不忘履,盲者不忘视。”
相与粲然。巧娘以三娘劳顿,迫令安置。妇顾三娘,俾与生俱。三娘羞晕不行。
妇曰:“此丈夫而巾帼者,何畏之?”敦促偕去。私嘱生曰:“阴为吾婿,阳为
吾子,可也。”生喜,捉臂登床,发硎新试,其快可知,既于枕上问女:“巧娘
何人?”曰:“鬼也。才色无匹,而时命蹇落。适毛家小郎子,病阉,十八岁而
不能人,因邑邑不畅,赍恨如冥。”生惊,疑三娘亦鬼。女曰:“实告君,妾非
鬼,狐耳。巧娘独居无耦,我母子无家,借庐栖止。”生大愕。女云:“无惧,
虽故鬼狐,非相祸者。”由此日共谈宴。虽知巧娘非人,而心爱其娟好,独恨自
献无隙。生蕴藉,善谀噱,颇得巧娘怜。一日,华氏母子将他往,复闭生室中。
生闷气,绕室隔扉呼巧娘;巧娘命婢历试数钥,乃得启。生附耳请间,巧娘遣婢
去,生挽就寝榻,偎向之,女戏掬脐下,曰:“惜可儿此处阙然。”语未竟,触
手盈握。惊曰:“何前之渺渺,而遽累然!”生笑曰:“前羞见客,故缩,今以
诮谤难堪,聊作蛙怒耳。”遂相绸缪。已而恚曰:“今乃知闭户有因。昔母子流
荡栖无所,假庐居之。三娘从学刺绣,妾曾不少秘惜。乃妒忌如此!”生劝慰之,
且以情告,巧娘终衔之。生曰:“密之!华姑嘱我严。”语未及已,华姑掩入,
二人皇遽方起。华姑嗔目,问:“谁启扉?”巧娘笑逆自承。华益怒,聒絮不已。
巧娘故哂曰:“阿姥亦大笑人!是丈夫而巾帼者,何能为?”三娘见母与巧娘苦
相抵,意不自安,以一身调停两间,始各拗怒为喜。巧娘言虽愤烈,然自是屈意
事三娘。但华姑昼夜闲防,两情不得自展,眉目含情而已。
一日,华姑谓生曰:“吾儿姊妹皆已奉事君,念居此非计,君宜归告父母,
早订永约。”即治装促生行。二女相向,容颜悲恻。而巧娘尤不可堪,泪滚滚如
断贯珠,殊无已时。华姑排止之,便曳生出。至门外,则院宇无存,但见荒冢。
华姑送至舟上,曰:“君行后,老身携两女僦屋于贵邑。倘不忘夙好,李氏废园
中,可待亲迎。”生乃归。时傅父觅子不得,正切焦虑,见子归,喜出非望。生
略述崖末,兼至华氏之订。父曰:“妖言何足听信?汝尚能生还者,徒以阉废故。
不然,死矣!”生曰:“彼虽异物,情亦犹人,况又慧丽,娶之亦不为戚党笑。”
父不言,但嗤之。生乃退而技痒,不安其分,辄私婢,渐至白昼宣淫,意欲骇闻
翁媪。一日,为小婢所窥,奔告母,母不信,薄观之,始骇。呼婢研究,尽得其
状。喜极,逢人宣暴,以示子不阉,将论婚于世族。生私白母:“非华氏不娶。”
母曰:“世不乏美妇人,何必鬼物?”生曰:“儿非华姑,无以知人道,背之不
祥。”傅父从之,遣一仆一妪往觇之。出东郭四五里,寻李氏园。见败垣竹树中,
缕缕有饮烟。妪下乘,直造其闼,则母子拭几濯溉,似有所伺。妪拜致主命。见
三娘,惊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