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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适痴郎四五年,翁姑相继逝,又不幸为文君。剩妾一身,茕无所依。忆孩时
相识者惟君,故来相见就。入门已暮,邀饮者适至,遂潜隐以待君归。待之既久,
足冰肌粟,故借被以自温耳,幸勿见疑。”董喜,解衣共寝,意殊自得。月余,
渐羸瘦,家人怪问,辄言不自知。久之,面目益支离,乃惧,复造善脉者诊之。
医曰:“此妖脉也。前日之死征验矣,疾不可为也。”董大哭,不去,医不得已,
为之针手灸脐,而赠以药。嘱曰:“如有所遇,力绝之。”董亦自危。既归,女
笑要之。怫然曰:“勿复相纠缠,我行且死!”走不顾。女大惭,亦怒曰:“汝
尚欲生耶!”至夜,董服药独寝,甫交睫,梦与女交,醒已遗矣。益恐,移寝于
内,妻子夹守之。梦如故,窥女子已失所在。积数日,董吐血斗余而死。
王九思在斋中,见一女子来,悦其美而私之。诘所自,曰:“妾遐思之邻也。
渠旧与妾善,不意为狐惑而死。此辈妖气可畏,读书人宜慎相防。”王益佩之,
遂相欢待。居数日,迷罔病瘠,忽梦董曰:“与君好者狐也。杀我矣,又欲杀我
友。我已诉之冥府,泄此幽愤。七日之夜,当炷香室外,勿忘却。”醒而异之。
谓女曰:“我病甚,恐委沟壑,或劝勿室也。”女曰:“命当寿,室亦生,不寿,
勿室亦死也。”坐与调笑,王心不能自持,又乱之。已而悔之,而不能绝。及暮
插香户上。女来,拔弃之。夜又梦董来,让其违嘱。次夜,暗嘱家人,俟寝后潜
炷香室外。女在榻上,忽惊曰:“又置香也。”王言不知。女急起得香,又折灭
之。入曰:“谁教君为此者?”王曰:“或室人忧病,听巫家厌禳耳。”女彷徨
不乐。家人潜窥香灭,又炷之。女忽叹曰:“君福泽良厚。我误害遐思而奔子,
诚我之过。我将与彼就质于冥曹。君如不忘夙好,勿坏我皮囊也。”逡巡下榻,
仆地而死。烛之,狐也。犹恐其活,遽呼家人,剥其革而悬焉。王病甚,见狐来
曰:“我诉诸法曹。法曹谓董君见色而动,死当其罪;但咎我不当惑人,追金丹
去,复令还生。皮囊何在?”曰:“家人不知,已脱之矣。”狐惨然曰:“余杀
人多矣。今死已晚,然忍哉君乎!”恨恨而去。王病几危,半年乃瘥。
○龁石
新城王钦文太翁家,有圉人王姓,初入劳山学道。久之,不火食,惟啖松子
及白石。遍体生毛。既数年,念母老归里,渐复火食,犹啖石如故。向日视之,
即知石之甘苦酸咸,如啖芋然。母死,复入山,今又十七八年矣。
○猪婆龙
猪婆龙,产于江西,形似龙而短,能横飞,常出沿江岸扑食鹅鸭。或猎得之,
则货其肉于陈、柯。此二姓皆友谅之裔,世食婆龙肉,他族不敢食也。一客自江
右来,得一头,紫舟中。一日,泊舟钱塘,缚稍懈,忽跃入江。俄倾,波涛大作,
估舟倾沉。
○某公
陕右某公,辛丑进士,能记前身。尝言前生为士人,中年而死,死后见冥王
判事,鼎铛油镬,一如世传。殿东隅,设数架,上搭猪羊犬马诸皮。簿吏呼名,
或罚作马,或罚作猪,皆裸之,于架上取皮被之。俄至公,闻冥王曰:“是宜作
羊。”鬼取一白羊皮来,捺覆公体。吏白:“是曾拯一人死。”王捡籍覆视,示
曰:“免之。恶虽多,此善可赎。”鬼又褫其毛革,革已粘体,不可复动,两鬼
捉臂按胸,力脱之,痛苦不可名状,皮片片断裂,不得尽净,既脱,近肩处犹粘
羊皮大如掌。公既生,背上有羊毛丛生,剪去复出。
○庙鬼
新城诸生王启后者,方伯中宇公象坤曾孙。见一妇人入室,貌肥黑不扬。笑
近坐榻,意甚亵。王拒之,不去。由此坐卧辄见之,而意坚定,终不摇。妇怒,
批其颊有声,而亦不甚痛。妇以带悬梁上,捽与并缢。王不觉自投梁下,引颈作
缢状。人见其足离地,挺然立当中,即亦不能死。自是病颠,忽曰:“彼将与我
投河矣。”望河狂奔,曳之乃止。如此百端,日常数作,术药罔效。一日,忽见
有武士绾锁而入,怒叱曰:“朴诚者汝何敢扰!”即絷妇项,自棂中出。才至窗
外,妇不复人形,目电闪,口血赤如盆。忆城隍庙中有泥鬼四,绝类其一焉。于
是病若失。
○陆判
陵阳朱尔旦,字小明。性豪放。然素钝,学虽笃,尚未知名。一日,文社众
饮,或戏之云:“君有豪名,能深夜负十王殿左廊下判官来。众当醵作筵。”盖
陵阳有十王殿,神鬼皆木雕,妆饰如生。东庑有立判,绿面赤须,貌尤狞恶。或
夜闻两廊下拷讯声。入者,毛皆森竖。故众以此难朱。朱笑起,径去。居无何,
门外大呼曰:“我请髯宗师至矣!”众起。俄负判入,置几上,奉觞酹之三。众
睹之,瑟缩不安于坐,仍请负去。朱又把酒灌地,祝曰:“门生狂率不文,大宗
师谅不为怪。荒舍匪遥,合乘兴来觅饮,幸勿为畛畦。”乃负之去。次日,众果
招饮。抵暮,半醉而归,兴未阑,挑灯独酌。忽有人搴帘入,视之,则判官也。
起曰:“噫,吾殆将死矣!前夕冒渎,今来加斧锧耶?”判启浓髯微笑曰:“非
也。昨蒙高义相订,夜偶暇,敬践达人之约。”朱大悦,牵衣促坐,自起涤器爇
火。判曰:“天道温和,可以冷饮。”朱如命,置瓶案上,奔告家人治肴果。妻
闻大骇,戒勿出。朱不听,立俟治具以出。易盏交酬,始询姓氏。曰:“我陆姓,
无名字。”与谈典故,应答如响。问:“知制艺否?”曰:“妍媸亦颇辨之。阴
司诵读,与阳世亦略同。”陆豪饮,一举十觥。朱因竟日饮,遂不觉玉山倾颓,
伏几醺睡。比醒,则残烛昏黄,鬼客已去。自是三两日辄一来,情益洽,时抵足
卧。朱献窗稿,陆辄红勒之,都言不佳。一夜,朱醉先寝,陆犹自酌。忽醉梦中,
脏腹微痛。醒而视之,则陆危坐床前,破腔出肠胃,条条整理。愕曰:“夙无仇
怨,何以见杀?”陆笑云:“勿惧!我与君易慧心耳。”从容纳肠已,复合之,
末以裹足布束朱腰。作用毕,视榻上亦无血迹。腹间觉少麻木。见陆置肉块几上,
问之。曰:“此君心也。作文不快,知君之毛窍塞耳。适在冥间,于千万心中,
拣得佳者一枚,为君易之,留此以补缺数。”乃起,掩扉去。天明解视,则创缝
已合,有线而赤者存焉。自是文思大进,过眼不忘。数日,又出文示陆,陆曰:
“可矣。但君福薄,不能大显贵,乡、科而已。”问:“何时?”曰:“今岁必
魁。”未几,科试冠军,秋闱果中魁元。同社中诸生素揶揄之,及见闱墨,相视
而惊,细询始知其异。共求朱先容,愿纳交陆。陆诺之。众大设以待之。更初,
陆至,赤髯生动,目炯炯如电。众茫乎无色,齿欲相击,渐引去。
朱乃携陆归饮,既醺,朱曰:“湔肠伐胃,受赐已多。尚有一事相烦,不知
可否?”陆便请命。朱曰:“山荆,予结发人,下体颇亦不恶,但头面目不甚佳。
欲烦君刀斧,如何?”陆笑曰:“诺,容徐以图之。”过数日,半夜来叩门。朱
急起延入,烛之,见襟裹一物。诘之,曰:“君曩所嘱,向艰物色。适得美人首,
敬报君命。”朱拨视,颈血犹湿。陆力促急入,勿惊禽犬。朱虑门户夜扃。陆至,
以手推扉,扉自开。引至卧室,见夫人侧身眠。陆以头授朱抱之,自于靴中出白
刃如匕首,按夫人项,着力如切腐状,迎刃而解,首落枕畔。急于生怀,取美人
首合项上,详审端正,而后按捺。已而移枕塞肩际,命朱瘗首静所,乃去。朱妻
醒,觉颈间微麻,面颊甲错,搓之,得血片。甚骇,呼婢汲盥。婢见面血狼藉,
惊绝,濯之,盆水尽赤。举首则面目全非,又骇极。夫人引镜自照,错愕不能自
解,朱入告之。因反覆细视,则长眉掩鬓,笑靥承颧,画中人也。解领验之,有
红线一周,上下肉色,判然而异。
先是,吴侍御有女甚美,未嫁而丧二夫,故十九犹未醮也。上元游十王殿时,
游人甚杂,内有无赖贼窥而艳之,遂阴访居里,乘夜梯入,穴寝门,杀一婢于床
下,逼女与淫,女力拒声喊,贼怒而杀之。吴夫人微闻闹声,叫婢往视,见尸骇
绝。举家尽起,停尸堂上,置首项侧,一门啼号,纷腾终夜。诘旦启衾,则身在
而失其首。遍挞侍女,谓所守不坚,致葬犬腹。侍御告郡,郡严限捕贼,三月而
罪人弗得。渐有以朱家换头之异闻吴公者。吴疑之,遣媪探诸其家。入见夫人,
骇走以告吴公。公视女尸故存,惊疑无以自决。猜朱以左道杀女,往诘朱。朱曰:
“室人梦易其首,实不解其何故?谓仆杀之,则冤也。”吴不信,讼之。收家人
鞠之,一如主言。郡守不能决。朱归,求计于陆。陆曰:“不难,当使伊女自言
之。”吴夜梦女曰:“儿为苏溪杨大年所杀,无与朱孝廉。彼不艳其妻,陆判官
取儿首与之易之,是儿身死而头生也。愿勿相仇。”醒告夫人,所梦同。乃言于
官。问之,果有杨大年。执而械之,遂伏其罪。吴乃诣朱,请见夫人,由此为翁
婿。乃以朱妻首合女尸而葬焉。
朱三入礼闱,皆以场规被放,于是灰心仕进。积三十年,一夕,陆告曰:
“君寿不永矣。”问其期,对以五日。“能相救否?”曰:“惟天所命,人何能
私?且自达人观之,生死一耳,何必生之为乐,死之为悲?”朱以为然。即制衣
衾棺椁,既竟,盛服而没。翌日,夫人方扶柩哭,朱忽冉冉自外至。夫人惧。朱
曰:“我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