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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生腹,掬生心而去。妻号。婢入烛之,生已死,腔血狼藉。陈骇涕不敢声。
明日,使弟二郎奔告道士。道士怒曰:“我固怜之,鬼子乃敢尔!”即从生
弟来。女子已失所在。既而仰首四望,曰:“幸遁未远。”问:“南院谁家?”
二郎曰:“小生所舍也。”道士曰:“现在君所。”二郎愕然,以为未有。道士
问曰:“曾否有不识者一人来?”答曰:“仆早赴青帝庙,良不知。当归问之。”
去,少顷而返,曰:“果有之,晨间一妪来,欲佣为仆家操作,室人止之,尚在
也。”道士曰:“即是物矣。”遂与俱往。仗木剑,立庭心,呼曰:“孽鬼!偿
我拂子来!”妪在室,惶遽无色,出门欲遁。道士逐击之。妪仆,人皮划然而脱,
化为厉鬼,卧嗥如猪。道士以木剑枭其首。身变作浓烟,匝地作堆。道士出一葫
芦,拔其塞,置烟中,飗飗然如口吸气,瞬息烟尽。道士塞口入囊。共视人皮,
眉目手足,无不备具。道士卷之,如卷画轴声,亦囊之,乃别欲去。
陈氏拜迎于门,哭求回生之法。道士谢不能。陈益悲,伏地不起。道士沉思
曰:“我术浅,诚不能起死。我指一人,或能之。”问:“何人?”曰:“市上
有疯者,时卧粪土中。试叩而哀之。倘狂辱夫人,夫人勿怒也。”二郎亦习知之。
乃别道士,与嫂俱往。见乞人颠歌道上,鼻涕三尺,秽不可近。陈膝行而前。乞
人笑曰:“佳人爱我乎?”陈告以故。又大笑曰:“人尽夫也,活之何为!”陈
固哀之。乃曰:“异哉!人死而乞活于我,我阎罗耶?”怒以杖击陈,陈忍痛受
之。市人渐集如堵。乞人咯痰唾盈把,举向陈吻曰:“食之!”陈红涨于面,有
难色;既思道士之嘱,遂强啖焉。觉入喉中,硬如团絮,格格而下,停结胸间。
乞人大笑曰:“佳人爱我哉!”遂起,行已不顾。尾之,入于庙中。迫而求之,
不知所在,前后冥搜,殊无端兆,惭恨而归。既悼夫亡之惨,又悔食唾之羞,俯
仰哀啼,但愿即死。方欲展血敛尸,家人伫望,无敢近者。陈抱尸收肠,且理且
哭。哭极声嘶,顿欲呕,觉鬲中结物,突奔而出,不及回首,已落腔中。惊而视
之,乃人心也。在腔中突突犹跃,热气腾蒸如烟然。大异之。急以两手合腔,极
力抱挤。少懈,则气氤氲自缝中出,乃裂缯帛急束之。以手抚尸,渐温。覆以衾
裯。中夜启视,有鼻息矣。天明,竟活。为言:“恍惚若梦,但觉隐痛耳。”视
破处,痂结如钱,寻愈。
异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
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还,但愚而迷者不
悟耳。哀哉!”
○贾儿
楚客有贾于外者。妇独居,梦与人交,醒而扪之,小丈夫也。察其情,与人
异,知为狐。未几,下床去,门未开而已逝矣。入暮,邀疱媪伴焉。有子十岁,
素别榻卧,亦招与俱。夜既深,媪儿皆寐,狐复来。妇喃喃如梦语。媪觉,呼之,
狐遂去。自是,身忽忽若有亡。至夜,遂不敢息烛,戒子睡勿熟。夜阑,儿及媪
倚壁少寐。既醒,失妇,意其出遗,久待不至,始疑。媪惧,不敢往觅。儿执火
遍照之,至他室,则母裸卧其中。近扶之,亦不羞缩。自是则狂,歌哭叫詈,日
万状。夜厌与人居,另榻寝儿,媪亦遣去。儿每闻母笑语,辄起火之。母反怒诃
儿,儿亦不为意,因共壮儿胆。然嬉戏无节,日效杇者,以砖石叠窗上,止之
不听。或去其一石,则滚地作娇啼,人无敢气触之。过数日,两窗尽塞,无少明。
已乃合泥涂壁孔,终日营营,不惮其劳。涂已,无所作,遂把厨刀霍霍磨之。见
者皆憎其顽,不以人齿。儿宵分隐刀于怀,以瓢覆灯,伺母呓语,急启灯,杜门
声喊。久之无异,乃离门,扬言诈作欲搜状。欻有一物,如狸,突奔门隙。急击
之,仅断其尾,约二寸许,湿血犹滴。初,挑灯起,母便诟骂,儿若弗闻。击之
不中,懊恨而寝。自念虽不即戮,可以幸其不来。及明,视血迹逾垣而去。迹之,
入何氏园中。至夜果绝,儿窃喜。但母痴卧如死。
未几,贾人归,就榻问讯。妇谩骂,视若仇。儿以状对。翁惊,延医药之。
妇泻药诟骂。潜以药入汤水杂饮之,数日渐安。父子俱喜,一夜睡醒,失妇所在,
父子又觅得于别室。由是复颠,不欲与夫同室处。向夕,竟奔他室。挽之,骂益
甚。翁无策,尽扃他扉。妇奔去,则门自辟。翁患之,驱禳备至,殊无少验。
儿薄暮潜入何氏园,伏莽中,将以探狐所在。月初升,乍闻人语。暗拨蓬科,
见二人来饮,一长鬛奴捧壶,衣老棕色。语俱细隐,不甚可辨。移时,闻一人曰:
“明日可取白酒一瓶来。”顷之,俱去,惟长鬛独留,脱衣卧石上。审顾之,四
肢皆如人,但尾垂后部,儿欲归,恐狐觉,遂终夜伏。未明,又闻二人以次复来,
哝哝入竹丛中。儿乃归。翁问所往,答:“宿阿伯家。”适从父入市,见帽肆挂
狐尾,乞翁市之。翁不顾。儿牵父衣,娇聒之。翁不忍过拂,市焉。父贸易廛中,
儿戏弄其侧,乘父他顾,盗钱去,沽白酒,寄肆廊。有舅氏城居,素业猎,儿奔
其家。舅他出。妗诘母疾,答云:“连日稍可。又以耗子啮衣,怒涕不解,故遣
我乞猎药耳。”妗检柜,出钱许,裹付儿。儿少之。妗欲作汤饼啖儿。儿觑室无
人,自发药裹,窃盈掬而怀之。乃趋告妗,俾勿举火,“父待市中,不遑食也”。
遂去,隐以药置酒中。遨游市上,抵暮方归。父问所在,托在舅家。
儿自是日游廛肆间。一日,见长鬛杂在人中。儿审之确,阴缀系之。渐与语,
诘其里居。答言:“北村。”亦询儿,儿伪云:“山洞。”长鬛怪其洞居。儿笑
曰:“我世居洞府,君固否耶?”其人益惊,便诘姓氏。儿曰:“我胡氏子。曾
在何处,见君从两郎,顾忘之耶?”其人熟审之,若信若疑。儿微启下裳,少少
露其假尾,曰:“我辈混迹人中,但此物犹在,为可恨耳。”其人问:“在市欲
何为?”儿曰:“父遣我沽。”其人亦以沽告。儿问:“沽未?”曰:“吾侪多
贫,故常窃时多。”儿曰:“此役亦良苦,耽惊忧。”其人曰:“受主人遣,不
得不尔。”因问:“主人伊谁?”曰:“即曩所见两郎兄弟也。一私北郭王氏妇,
一宿东村某翁家。翁家儿大恶,被断尾,十日始瘥,今复往矣。”言已,欲别,
曰:“勿误我事。”儿曰:“窃之难,不若沽之易。我先沽寄廊下,敬以相赠。
我囊中尚有余钱,不愁沽也。”其人愧无以报。儿曰:“我本同类,何靳些须?
暇时,尚当与君痛饮耳。”遂与俱去,取酒授之,乃归。
至夜,母竟安寝,不复奔。心知有异,告父同往验之,则两狐毙于亭上,一
狐死于草中,喙津津尚有血出。酒瓶犹在,持而摇之,未尽也。父惊问:“何不
早告?”儿曰:“此物最灵,一泄,则彼知之。”翁喜曰:“我儿,讨狐之陈平
也。”于是父子荷狐归。见一狐秃半尾,刀痕俨然。自是遂安。而妇瘠殊甚,心
渐明了,但益之嗽,呕痰数升,寻卒。北郭王氏妇,向祟于狐,至是问之,则狐
绝而病亦愈。翁由此奇儿,教之骑射。后贵至总戎。
卷二
○金世成
金世成,长山人,素不检。忽出家作头陀,类颠,啖不洁以为美。犬羊遗秽
于前,辄伏啖之。自号为佛。愚民妇异其所为,执弟子礼者以万千计。金诃使食
矢,无敢违者。创殿阁,所费不资,人咸乐输之。邑令南公恶其怪,执而笞之,
使修圣庙。门人竞相告曰:“佛遭难!”争募救之。宫殿旬月而成,其金钱之集,
尤捷于酷吏之追呼也。
异史氏曰:“予闻金道人,人皆就其名而呼之,谓为‘今世成佛’。品至啖
秽,极矣。笞之不足辱,罚之适有济,南令公处法何良也!然学宫圮而烦妖道,
亦士大夫之羞矣。”
○董生
董生,字遐思,青州之西鄙人。冬月薄暮,展被于榻而炽炭焉。方将篝灯,
适友人招饮,遂扃户去。至友人所,坐有医人,善太素脉,遍诊诸客。末顾王生
九思及董曰:“余阅人多矣,脉之奇无如两君者。贵脉而有贱兆,寿脉而有促征。
此非鄙人所敢知也。然而董君实甚。”共惊问之。曰:“某至此亦穷于术,未敢
臆决。愿两君自慎之。”二人初闻甚骇,既以模棱语,置不为意。
半夜,董归,见斋门虚掩,大疑。醺中自忆,必去时忙促,故忘扃键。入室,
未遑爇火,先以手入衾中,探其温否。才一探入,腻有卧人。大惊,敛手。急火
之,竟为姝丽,韶颜稚齿,神仙不殊。狂喜。戏探下体,则毛尾修然。大惧,欲
遁。女已醒,出手捉生臂,问:“君何往?”董益惧,战栗哀求,愿乞怜恕。女
笑曰:“何所见而畏我?”董曰:“我不畏首而畏尾。”女又笑曰:“君误矣。
尾于何有?”引董手,强使复探,则髀肉如脂,尻骨童童。笑曰:“何如?醉态
蒙眬,不知伊何,遂诬妄若此。”董固喜其丽,至此益惑,反自咎适然之错,
然疑其所来无因。女曰:“君不忆东邻之黄发女乎?屈指移居者,已十年矣。尔
时我未笄,君垂髫也。”董恍然曰:“卿周氏之阿琐耶?”女曰:“是矣。”董
曰:“卿言之,我仿佛忆之。十年不见,遂苗条如此。然何遽能来?”女曰:
“妾适痴郎四五年,翁姑相继逝,又不幸为文君。剩妾一身,茕无所依。忆孩时
相识者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