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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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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小思,东昌人。居积为业。妻夏,归宁返,见门外一妪,偕少女哭甚哀。

夏诘之。妪挥泪相告。乃知其夫王心斋,亦宦裔也。家中落,无衣食业,浼中保

贷富室黄氏金,作贾。中途遭寇,丧资,幸不死。至家,黄索偿,计子母不下三

十金,实无可准抵。黄窥其女纫针美,将谋作妾。使中保质告之:如肯,可折债

外,仍以廿金压券。王谋诸妻,妻泣曰:“我虽贫,固簪缨之胄。彼以执鞭发迹,

何敢遂媵吾女!况纫针固自有婿,汝何得擅作主!”先是,同邑傅孝廉之子,与

王投契,生男阿卯,与褓中论婚。后孝廉官于闽,年余而卒。妻子不能归,音耗

俱绝。以故纫针十五,尚未字也。妻言及此,王无词,但谋所以为计。妻曰:

“不得已,其试谋诸两弟。”盖妻范氏,其祖曾任京职,两孙田产尚多也。次日,

妻携女归告两弟,两弟任其涕泪,并无一词肯为设处。范乃号啼而归。适逢夏诘,

且诉且哭。

夏怜之;视其女,绰约可爱,益为哀楚。遂邀入其家,款以酒食,慰之曰:

“母子勿戚:妾当竭力。”范未遑谢,女已哭伏在地,益加惋惜。筹思曰:“虽

有薄蓄,然三十金亦复大难。当典质相付。”母女拜谢。夏以三日为约。别后,

百计为之营谋,亦未敢告诸其夫。三日,未满其数,又使人假诸其母。范母女已

至,因以实告。又订次日。抵暮,假金至,合裹并置床头。

至夜,有盗穴壁,以火入,夏觉,睨之,见一人臂跨短刀,状貌凶恶。大惧,

不敢作声,伪为睡者。盗近箱,意将发扃。回顾,夏枕边有裹物,探身攫去,就

灯解视;乃入腰橐,不复胠箧而去。夏乃起呼。家中唯一小婢,隔墙呼邻,邻

人集而盗已远。夏乃对灯啜泣。见婢睡熟,乃引带自经于棂间。天曙婢觉,呼人

解救,四肢冰冷。虞闻奔至,诘婢始得其由,惊涕营葬。时方夏,尸不僵,亦不

腐。过七日,乃殓之。

既葬。纫针潜出,哭于其墓。暴雨忽集,霹雳大作,发墓,纫针震死。虞闻,

奔验,则棺木已启,妻呻嘶其中,抱出之。见女尸,不知为谁。夏审视,始辨之。

方相骇怪。未几,范至,见女已死,哭曰:“固疑其在此,今果然矣!闻夫人自

缢,日夜不绝声。今夜语我,欲哭于殡宫,我未之应也。”夏感其义,遂与夫言,

即以所葬材穴葬之。范拜谢。虞负妻归,范亦归告其夫。

闻村北一人被雷击死于途,身有字云:“偷夏氏金贼。”俄闻邻妇哭声,乃

知雷击者即其夫马大也。村人白于官,官拘妇械鞫,则范氏以夏之措金赎女,对

人感泣,马大赌博无赖,闻之而盗心遂生也。官押妇搜赃,则止存二十数;又检

马尸得四数。官判卖妇偿补责还虞。夏益喜,全金悉仍付范,俾偿债主。

葬女三日,夜大雷电以风,坟复发,女亦顿活。不归其家,往扣夏氏之门。

夏惊起,隔扉问之。女曰:“夫人果生耶!我纫针耳。”夏骇为鬼,呼邻媪诘之,

知其复活,喜内入室。女自言:“愿从夫人服役,不复归矣。”夏曰:“得无谓

我损金为买婢耶?汝葬后,债已代偿,可勿见猜。”女益感泣,愿以母事。夏不

允,女曰:“儿能操作,亦不坐食。”天明告范,范喜,急至。亦从女意,即以

属夏。范去,夏强送女归。女啼思夏。王心斋自负女来,委诸门内而去。夏见惊

问,始知其故,遂亦安之。女见虞至,急下拜,呼以父。虞固无子女,又见女依

依怜人,颇以为欢。女纺绩缝纫,勤劳臻至。夏偶病剧,女昼夜给役。见夏不食,

亦不食;面上时有啼痕,向人曰:“母有万一,我誓不复生!”夏少瘳,始解颜

为欢。夏闻流涕,曰:“我四十无子,但得生一女如纫针亦足矣。”夏从不育;

逾年忽生一男,人以为行善之报。

居二年,女益长。虞与王谋,不能坚守旧盟。王曰:“女在君家,婚姻惟君

所命。”女十七,惠美无双。此言出,问名者趾错于门,夫妻为拣富室。黄某亦

遣媒来。虞恶其为富不仁,力却之。为择于冯氏。冯,邑名士,子慧而能文。将

告于王;王出负贩未归,遂径诺之。黄以不得于虞,亦托作贾,迹王所在,设馔

相邀,更复助以资本,渐渍习洽。因自言其子慧以自媒。王感其情,又仰其富,

遂与订盟。既归,诣虞,则虞昨日已受冯氏婚书。闻王所言,不悦,呼女出,告

以情。女佛然曰:“债主,吾仇也!以我事仇,但有一死!”王无颜,托人告黄

以冯氏之盟。黄怒曰:“女姓王,不姓虞。我约在先,彼约在后,何得背盟!”

遂控于邑宰,宰意以先约判归黄。冯曰:“王某以女付虞,固言婚嫁不复预闻,

且某有定婚书,彼不过杯酒之谈耳。”宰不能断,将惟女愿从之。黄又以金赂官,

求其左袒,以此月余不决。

一日,有孝廉北上,公车过东昌,使人问王心斋。适问于虞,虞转诘之,盖

孝廉姓傅,即阿卯也。入闽籍,十八已乡荐矣。以前约未婚。其母嘱令便道访王,

问女曾否另字也。虞大喜,邀傅至家,历述所遭,然婿远来数千里,患无凭据。

傅启箧,出王当日允婚书。虞招王至,验之果真,乃共喜。是日当官覆审,傅投

刺谒宰,其案始销。涓吉约期乃去。会试后,市币帛而还,居其旧第,行亲迎礼。

进士报已到闽,又报至东,傅又捷南宫。复入都观政而返。女不乐南渡,傅亦以

庐墓在,遂独往扶父枢,载母俱归。又数年,虞卒,子才七八岁,女抚之过于其

弟。使读书,得入邑庠,家称素封,皆傅力也。

异史氏曰:“神龙中亦有游侠耶?彰善瘅恶,生死皆以雷霆,此‘钱塘破阵

舞’也。轰轰屡击,皆为一人,焉知纫针非龙女谪降者耶?”

○桓侯

荆州彭好士,友家饮归。下马溲便,马龁草路旁。有细草一丛,蒙茸可爱,

初放黄花,艳光夺目,马食已过半矣。彭拔其余茎,嗅之有异香,因纳诸怀。超

乘复行,马骛驶绝驰,颇觉快意,竟不计算归途,纵马所之。

忽见夕阳在山,始将旋辔。但望乱山丛踏,并不知其何所。一青衣人来,见

马方喷嘶,代为捉衔,曰:“天已近暮,吾家主人便请宿止。”彭问:“此属何

地?”曰:“阆中也。”彭大骇,盖半日已千余里矣,因问:“主人为谁?”曰:

“到彼自知。”又问:“何在?”曰:“咫尺耳。”遂代鞚疾行,人马若飞。过

一山头,见半山中屋宇重叠,杂以屏幔,遥睹衣冠一簇,若有所伺。彭至下马,

相向拱敬。俄,主人出,气象刚猛,巾服都异人世。拱手向客,曰:“今日客,

莫远于彭君。”因揖彭,请先行。彭谦谢,不肯遽先。主人捉臂行之。彭觉捉处

如被械梏,痛欲折,不敢复争,遂行。下此者,犹相推让,主人或推之,或挽之,

客皆呻吟倾跌,似不能堪,一依主命而行。登堂,则陈设炫丽,两客一筵。彭暗

问接坐者:“主人何人?”答云:“此张桓侯也。”彭愕然,不敢复咳。合座寂

然。酒既行,桓侯曰:“岁岁叨扰亲宾,聊设薄酌,尽此区区之意。值远客辱临,

亦属幸遇。仆窃妄有干求,如少存爱恋,即亦不强。”彭起问:“何物?”曰:

“尊乘已有仙骨,非尘世所能驱策。欲市马相易,如何?”彭曰:“敬以奉献,

不敢易也。”桓侯曰:“当报以良马,且将赐以万金。”彭离席伏谢。桓侯命人

曳起之。俄倾,酒馔纷纶,日落,命烛。众起辞,彭亦告别。桓侯曰:“君远来

焉归?”彭顾同席者曰:“已求此公作居停主人矣。”桓侯乃遍以巨觞酌客,谓

彭曰:“所怀香草,鲜者可以成仙,枯者可以点金;草七茎,得金一万。”即命

僮出方授彭,彭又拜谢。桓侯曰:“明日造市,请于马群中任意择其良者,不必

与之论价,吾自给之。又告众曰:“远客归家,可少助以资斧。”众唯唯。觞尽,

谢别而出。

途中始诘姓字,同座者为刘子翚。同行二三里,越岭即睹村舍。众客陪彭并

至刘所,始述其异。先是,村中岁岁赛社于桓侯之庙,斩牲优戏,以为成规,刘

其首善者也。三日前,赛社方毕。是午,各家皆有一人邀请过山。问之,言殊恍

惚,但敦促甚急,过山见亭舍,相共骇疑。将至门,使者始实告之;众亦不敢却

退。使者曰:“姑集此,邀一远客行至矣。”盖即彭也。众述之惊怪。其中被把

握者,皆患臂痛;解衣烛之,肤肉青黑。彭自视亦然。众散,刘即袱被供寝。既

明,村中争延客;又伴彭入市相马。十余日,相数十匹,苦无佳者;彭亦拚苟就

之。又入市,见一马骨相似佳;骑试之,神骏无比。径骑入村,以待鬻者;再往

寻之,其人已去。遂别村人欲归。村人各馈金资,遂归。

马一日行五百里。抵家,述所自来,人不之信,囊中出蜀物,始共怪之。香

草久枯,恰得七茎,遵方点化,家以暴富。遂敬诣故处,独祀桓侯之祠,优戏三

日而返。

异史氏曰:“观桓侯燕宾,而后信武夷幔亭非诞也。然主人肃客,遂使蒙爱

者几欲折肱,则当年之勇力可想。”

吴木欣言:“有李生者,唇不掩其门齿,露于外盈指。一日,于某所宴集,

二客逊上下,其争甚苦。一力挽使前,一力却向后。力猛肘脱,李适立其后,肘

过触喙,双齿并堕,血下如涌。众愕然,其争乃息。”此与桓侯之握臂折肱,同

一笑也。

○粉蝶

阳曰旦,琼州土人也。偶自他郡归,泛舟于海,遭飓风,舟将覆;忽飘一虚

舟来,急跃登之。回视,则同舟尽没。风愈狂,暝然任其所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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