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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飨乌友,又祝之。是夜宿于湖村,秉烛方坐,忽几前如飞鸟飘落;视之,则二
十许丽人,冁然曰:“别来无恙乎?”鱼惊问之,曰:“君不识竹青耶?”鱼喜,
诘所来。曰:“妾今为汉江神女,返故乡时常少。前乌使两道君情,故来一相聚
也。”鱼益欣感,宛如夫妻之久别,不胜欢恋。生将偕与俱南,女欲邀与俱西,
两谋不决。寝初醒,则女已起。开目,见高堂中巨烛荧煌,竟非舟中。惊起,问:
“此何所?”女笑曰:“此汉阳也。妾家即君家,何必南!”天渐晓,婢媪纷集,
酒炙已进。就广床上设矮几,夫妇对酌。鱼问:“仆何在?”答:“在舟上。”
生虑舟人不能久待,女言:“不妨,妾当助君报之。”于是日夜谈宴,乐而忘归。
舟人梦醒,忽见汉阳,骇绝。仆访主人,杳无音信。舟人欲他适,而缆结不
解,遂共守之。积两月余,生忽忆归,谓女曰:“仆在此,亲戚断绝。且卿与仆,
名为琴瑟,而不一认家门,奈何?”女曰:“无论妾不能往;纵往,君家自有妇,
将何以处妾乎?不如置妾于此,为君别院可耳。”生恨道远,不能时至,女出黑
衣,曰:“君向所著旧衣尚在。如念妾时,衣此可至,至时,为君解之,”乃大
设肴珍,为生祖饯。即醉而寝,醒则身在舟中,视之,洞庭旧泊处也。舟人及仆
俱在,相视大骇,诘其所往,生故怅然自惊。枕边一袱,检视,则女赠新衣袜履,
黑衣亦折置其中。又有绣橐维絷腰际,探之,则金资充牣焉。于是南发,达岸,
厚酬舟人而去。
归家数月,苦忆汉水,因潜出黑衣着之,两胁生翼,翕然凌空,经两时许,
已达汉水。回翔下视,见孤屿中有楼舍一簇,遂飞堕。有婢子已望见之,呼曰:
“官人至矣!”无何,竹青出,命众手为缓结,觉羽毛划然尽脱。握手入舍,曰:
“郎来恰好,妾旦夕临蓐矣。”生戏问曰:“胎生乎?卵生乎?”女曰:“妾今
为神,则皮骨已硬,应与曩异。”越数日,果产,胎衣厚裹,如巨卵然,破之,
男也。生喜,名之“汉产”。三日后,汉水神女皆登堂,以服食珍物相贺。并皆
佳妙,无三十以上人。俱入室就榻,以拇指按儿鼻,名曰:“增寿”。既去,生
问:“适来者皆谁何?”女曰:“此皆妾辈。其末后着藕白者,所谓‘汉皋解佩’,
即其人也。”居数月,女以舟送之,不用帆楫,飘然自行。抵陆,已有人絷马道
左,遂归。由此往来不绝。
积数年,汉产益秀美,生珍爱之。妻和氏,苦不育,每思一见汉产。生以情
告女。女乃治任,送儿从父归,约以三月。既归,和爱之过于己出,过十余月,
不忍令返。一日,暴病而殇,和氏悼痛欲死。生乃诣汉告女。入门,则汉产赤足
卧床上,喜以问女。女曰:“君久负约。妾思儿,故招之也。”生因述和氏爱儿
之故。女曰:“待妾再育,令汉产归。”
又年余,女双生男女各一:男名“汉生”,女名“玉佩”。生遂携汉产归,
然岁恒三四往,不以为便,因移家汉阳。汉产十二岁,入郡庠。女以人间无美质,
招去,为之娶妇,始遣归。妇名“卮娘”,亦神女产也。后和氏卒,汉生及妹皆
来擗踊。葬毕,汉生遂留;生携玉佩去,自此不返。
○段氏
段瑞环,大名富翁也。四十无子。妻连氏最妒,欲买妾而不敢。私一婢,连
觉之,挞婢数百,鬻诸河间栾氏之家。段日益老,诸侄朝夕乞贷,一言不相应,
怒征声色。段思不能给其求,而欲嗣一侄,则群侄阻挠之,连之悍亦无所施,始
大悔。愤曰:“翁年六十余,安见不能生男!”遂买两妾,听夫临幸,不之问。
居年余,二妾皆有身,举家皆喜。于是气息渐舒,凡诸侄有所强取,辄恶声梗拒
之。无何,一妾生女,一妾生男而殇。夫妻失望。又将年余,段中风不起,诸侄
益肆,牛马什物,竞自取去。连诟斥之,辄反唇相稽。无所为计,朝夕呜哭。段
病益剧,寻死。诸侄集柩前,议析遗产,连虽痛切,然不能禁止之。但留沃墅一
所,赡养老稚,侄辈不肯。连曰:“汝等寸土不留,将令老妪及呱呱者饿死耶!”
日不决,惟忿哭自挝。
忽有客入吊,直趋灵所,俯仰尽哀。哀已,便就苫次。众诘为谁,客曰:
“亡者吾父也。”众益骇。客从容自陈。先是,婢嫁栾氏,逾五六月,生子怀,
栾抚之等诸男。十八岁入泮。后栾卒,诸兄析产置,不与诸栾齿。怀问母,始知
其故,曰:“既属两姓,各有宗祏,何必在此承人百亩田哉!”乃命骑诣段,而
段已死。言之凿凿,确可信据。连方忿痛,闻之大喜,直出曰:“我今亦复有儿!
诸所假去牛马什物,可好自送还;不然,有讼兴也!”诸侄相顾失色,渐引去。
怀乃携妻来,共居父忧。诸段不平,共谋逐怀。怀知之,曰:“栾不以为栾,段
复不以为段,我安适归乎!”忿欲质官,诸戚党为之排解,群谋亦寝。
而连以牛马故,不肯已,怀劝置之,连曰:“我非为牛马也,杂气集满胸,
汝父以愤死,我所以吞声忍泣者,为无儿耳。今有儿,何畏哉!前事汝不知状,
待予自质审。”怀固止之,不听,具词赴宰控。宰拘诸段,审状,连气直词恻,
吐陈泉涌。宰为动容,并惩诸段,追物给主。既归,其兄弟之子有不与党谋者,
招之来,以所追物尽散给之。
连七十余岁,将死,呼女及孙媳嘱曰:“汝等志之:如三十不育,便当典质
钗珥,为夫纳妾。无子之情状,实难堪也!”
异史氏曰:“连氏虽妒,而能疾转,宜天以有后伸其气也。观其慷慨激发,
吁!亦杰矣哉!”
济南蒋稼,其妻毛氏,不育而妒。嫂每劝谏,不听,曰:“宁绝嗣,不令送
眼流眉者忿气人也!”年近四旬,颇以嗣续为念。欲继兄子,兄嫂俱诺,而故悠
忽之。儿每至叔所,夫妻饵以甘脆,问曰:“肯来吾家乎?”儿亦应之。兄私嘱
儿曰:“倘彼再问,答以不肯。如问何故不肯,答云:‘待汝死后,何愁田产不
为吾有。’”一日,稼出远贾,儿复来。毛又问,儿即以父言对。毛大怒曰:
“妻孥在家,固日日盘算吾田产耶!其计左矣!”逐儿出,立招媒媪,为夫买妾。
及夫归,时有卖婢者,其价昂,倾资不能取盈,势将难成。其兄恐迟而变悔,
遂暗以金付媪,伪称为媪转贷者玉成之。毛大喜,遂买婢归。毛以情告夫,夫怒,
与兄绝。年余,妾生子。夫妻大喜。
毛曰:“媪不知假贷何人,年余竟不置问,此德不可忘。今子已生,尚不偿
母价也!”稼乃囊金诣媪,媪笑曰:“当大谢大官人。老身一贫如洗,谁敢贷一
金者。”具以实告。稼感悟,归告其妻,相为感泣。遂治具邀兄嫂至,夫妇皆膝
行,出金偿兄,兄不受,尽欢而散。后稼生三子。
○狐女
伊衮,九江人。夜有女来,相与寝处。心知为狐,而爱其美,秘不告人,父
母亦不知也。久而形体支离。父母穷诘,始实告之。父母大忧,使人更代伴寝,
兼施敕勒,卒不能禁。翁自与同衾,则狐不至;易人,则又至。伊问狐,狐曰:
“世俗符咒何能制我。然俱有伦理,岂有对翁行淫者!”翁闻之,益伴子不去,
狐遂绝。后值叛寇横恣,村人尽窜,一家相失。伊奔入昆仑山,四顾荒凉。日既
暮,心恐甚。忽见一女子来,近视之,则狐女也。离乱之中,相见忻慰。女曰:
“日已西下,君姑止此。我相佳地,暂创一室,以避虎狼。”乃北行数武,遂蹲
莽中,不知何作。少顷返,拉伊南去,约十余步,又曳之回。忽见大木千章,绕
一高亭,铜墙铁柱,顶类金箔;近视,则墙可及肩,四围并无门户,而墙上密排
坎窞,女以足踏之而过,伊亦从之。既入,疑金屋非人工可造,问所自来。女笑
曰:“君子居之,明日即以相赠。金铁各千万,计半生吃着不尽矣。”既而告别。
伊苦留之,乃止。曰:“被人厌弃,已拚永绝;今又不能自坚矣。”及醒,狐女
不知何时已去。天明,逾垣而出。回视卧处,并无亭屋,惟四针插指环内,覆脂
合其上;大树,则丛荆老棘也。
○张氏妇
凡大兵所至,其害甚于盗贼,盖盗贼人犹得而仇之,兵则人所不敢仇也。其
少异于盗者,特不敢轻于杀人耳。甲寅岁,三藩作反,南征之士,养马衮郡,鸡
犬庐舍一空,妇女皆被淫污。时遭霪雨,田中潴水为湖,民无所匿,遂乘桴入高
粱丛中。兵知之,裸体乘马,入水搜淫,鲜有遗脱。
惟张氏妇不伏,公然在家。有厨舍一所,夜与夫掘坎深数尺,积茅焉;覆以
薄,加席其上,若可寝处。自炊灶下。有兵至,则出门应给之。二蒙古兵强与淫,
妇曰:“此等事,岂可对人行者?”其一微笑,啁嗻而出。妇与入室,指席使
先登。薄折,兵陷。妇又另取席及薄覆其上,故立坎边,以诱来者。少间,其一
复入。闻坎中号,不知何处,妇以手笑招之曰:“在此处。”兵踏席,又陷。妇
乃益投以薪,掷火其中。火大炽,屋焚。妇乃呼救。火既熄,燔尸焦臭。人问之,
妇曰:“两猪恐害于兵,故纳坎中耳。”
由此离村数里,于大道旁并无树木处,携女红往坐烈日中。村去郡远,兵来
率乘马,顷刻数至。笑语啁嗻,虽多不解,大约调弄之语。然去道不远,无一
物可以蔽身,辄去,数日无患。一日,一兵至,甚无耻,就烈日中欲淫妇。妇含
笑不甚拒。隐以针刺其马,马辄喷嘶,兵遂絷马股际,然后拥妇。妇出巨锥猛刺
马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