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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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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瞑,忽若梦醒,见女白身卧,状类痴,良久始寤。翁甚恨之,而无如何。积数

月,女柴瘠颇殆,每语人:“有能驱遣者,谢金三百。”申平时亦悉闻之。是夜

得龟,因悟祟翁女者,必是物也。遂叩门求赏。翁喜,筵之上座,使人舁龟于庭,

脔割之。留申过夜,其怪果绝,乃如数赠之。

负金而归。妻以其隔夜不还,方且忧盼;见申入,急问之。申不言,以金置

榻上。妻开视,几骇绝,曰:“子真为盗耶!”申曰:“汝逼我为此,又作是言!”

妻泣曰:“前特以相戏耳。今犯断头之罪,我不能为贼人累也。请先死!”乃奔。

申逐出,笑曳而返之,具以实告,妻乃喜。自此谋生产,称素封焉。

异史氏曰:“人不患贫,患无行耳。其行端者,虽饿不死;不为人怜,亦有

鬼祐也。世之贫者,利所在忘义,食所在忘耻,人且不敢以一文相托,而何以见

谅于鬼神乎!”

邑有贫民某乙,残腊向尽,身无完衣。自念:何以卒岁?不敢与妻言,暗操

白梃,出伏墓中,冀有孤身而过者,劫其所有。悬望甚苦,渺无人迹;而松风刺

骨,不可复耐。意濒绝矣,忽见一人伛偻来。心窃喜,持梃遽出。则一臾负囊道

左,哀曰:“一身实无长物。家绝食,适于婿家乞得五升米耳。”乙夺米,复欲

褫其絮袄,臾苦哀求,乙怜其老,释之,负米而归。妻诘其自,诡以“赌债”对。

阴念此策良佳,次夜复往。居无几时,见一人荷梃来,亦投墓中,蹲居眺望,

意似同道。乙乃逡巡自冢后出。其人惊问:“谁何?”答云:“行道者。”问:

“何不行?”曰:“待君耳。”其人失笑。各以意会,并道饥寒之苦。夜既深,

无所猎获。乙欲归,其人曰:“子虽作此道,然犹雏也。前村有嫁女者,营办中

夜,举家必殆。从我去,得当均之。”乙喜,从之。至一门,隔壁闻炊饼声,知

未寝,伏伺之。无何,一人启关荷杖出行汲,二人乘间掩入。见灯辉北舍,他屋

皆暗黑。闻一媪曰:“大姐,可向东舍一瞩,汝奁妆悉在椟中,忘扃鐍未也。”

闻少女作娇惰声。二人窃喜,潜趋东舍,暗中摸索得卧椟;启复探之,深不见底。

其人谓乙曰:“入之!”乙果入,得一裹,传递而出。其人问:“尽矣乎?”曰:

“尽矣。”又给之曰:“再索之。”乃闭椟,加锁而去。乙在其中,窘急无计。

未几,灯火亮入,先照椟。闻媪云:“谁已扃矣。”于是母及女上榻息烛。乙急

甚,乃作鼠啮物声。女曰:“椟中有鼠!”媪曰:“勿坏尔衣。我疲顿已极,汝

宜自觇之。”女振衣起,发扃启椟。乙突出,女惊仆。乙拔关奔去,虽无所得,

而窃幸获免。

嫁女家被盗,四方流播。或议乙。乙惧,东遁百里,为逆旅主人赁作佣。年

余,浮言稍息,始取妻同居,不业白梃矣。此其自述,因类申氏,故附志之。

○恒娘

都中洪大业,妻朱氏,姿致颇佳,两相爱悦。后洪纳婢宝带为妾,貌远逊朱,

而洪嬖之。朱不平,遂致反目。洪虽不敢公然宿妾所,然益嬖妾,疏朱。

后徙居,与帛商狄姓为邻。狄妻恒娘,先过院谒朱。恒娘三十许,姿仅中人,

言词轻倩。朱悦之。次日,答拜,见其室亦有小妾,年二十许,甚娟好。邻居几

半年,并不闻其诟谇一语;而狄独锺爱恒娘,副室则虚位而已。朱一日问恒娘曰:

“予向谓良人之爱妾,为其为妾也,每欲易妻之名呼作妾。今乃知不然。夫人何

术?如可授,愿北面为弟子。”恒娘曰:“嘻!子则自疏,而尤男子乎?朝夕而

絮聒之,是为丛驱雀,其离滋甚耳!其归益纵之,即男子自来,勿纳也。一月后,

当再为子谋之。”朱从其谋,益饰宝带,使从丈夫寝。洪一饮食,亦使宝带共之。

洪时以周旋朱,朱拒之益力,于是共称朱氏贤。

如是月余,朱往见恒娘,恒娘喜曰:“得之矣!子归毁若妆,勿华服,勿脂

泽,垢面敝履,杂家人操作。一月后,可复来。”朱从之。衣敝补衣,故为不洁

清,而纺绩外无他问。洪怜之,使宝带分其劳;朱不受,辄叱去之。

如是者一月,又往见恒娘。恒娘曰:“孺子真可教也!后日为上巳节,欲招

子踏春园。子当尽去敝衣,袍裤袜履,崭然一新,早过我。”朱曰:“诺。”至

日,揽镜细匀铅黄,一如恒娘教。妆竟,过恒娘,恒娘喜曰:“可矣!”又代挽

凤髻,光可鉴影。袍袖不合时制,拆其线,更作之;谓其履样拙,更于笥中出业

履,共成之,讫,即令易着。临别,饮以酒,嘱曰:“归去一见男子,即早闭户

寝,渠来叩关,勿听也。三度呼,可一度纳。口索舌,手索足,皆吝之。半月后,

当复来。”朱归,炫妆见洪,洪上下凝睇之,欢笑异于平时。朱少话游览,便支

颐作情态;日未昏,即起入房,阖扉眠矣。未几,洪果来款关,朱坚卧不起,洪

始去。次夕复然。明日,洪让之,朱曰:“独眠习惯,不堪复扰。”日既西,洪

入闺坐守之。灭烛登床,如调新妇,绸缪甚欢。更为次夜之约;朱不可长,与洪

约,以三日为率。

半月,许复诣恒娘,恒娘阖门与语曰:“从此可以擅专房矣。然子虽美,不

媚也。子之姿,一媚可夺西施之宠,况下者乎!”于是试使睨,曰:“非也!病

在外眦。”试使笑,又曰:“非也!病在左颐。”乃以秋波送娇,又冁然瓠犀微

露,使朱效之。凡数十作,始略得其仿佛。恒娘曰:“子归矣,揽镜而娴习之,

术无余矣。至于床第之间,随机而动之,因所好而投之,此非可以言传者也。”

朱归,一如恒娘教。洪大悦,形神俱惑,惟恐见拒。日将暮,则相对调笑,

跬步不离闺闼,日以为常,竟不能推之使去。朱益善遇宝带,每房中之宴,辄呼

与共榻坐;而洪视宝带益丑,不终席,遣去之。朱赚夫入宝带房,扃闭之,洪终

夜无所沾染。于是宝带恨洪,对人辄怨谤。洪益厌怒之,渐施鞭楚。宝带忿,不

自修,拖敝垢履,头类蓬葆,更不复可言人矣。

恒娘一日谓朱曰:“我之术何如?”朱曰:“道则至妙;然弟子能由之,而

终不能知之也。纵之,何也?”曰:“子不闻乎:人情厌故而喜新,重难而轻易?

丈夫之爱妾,非必其美也,甘其所乍获,而幸其所难遘也。纵而饱之,则珍错亦

厌,况藜羹乎!”“毁之而复炫之,何也?”曰:“置不留目,则似久别;忽睹

艳妆,则如新至,譬贫人骤得梁肉,则视脱粟非味矣。而又不易与之,则彼故而

我新,彼易而我难,此即子易妻为妾之法也。”朱大悦,遂为闺中密友。

积数年,忽谓朱曰:“我两人情若一体,自当不昧生平。向欲言而恐疑之也;

行相别,敢以实告:妾乃狐也。幼遭继母之变,鬻妾都中。良人遇我厚,故不忍

遽绝,恋恋以至于今。朋日老父尸解,妾往省觐,不复还矣。”朱把手唏嘘。早

旦往视,则举家惶骇,恒娘已杳。

异史氏曰:“买珠者不贵珠而贵椟:新旧易难之情,千古不能破其惑;而变

憎为爱之术,遂得以行乎其间矣。古佞臣事君,勿令人见,勿使窥书。乃知容身

固宠,皆有心传也。

○葛巾

常大用,洛人,癖好牡丹。闻曹州牡丹甲齐、鲁,心向往之。适以他事如曹,

因假缙绅之园居焉。时方二月,牡丹未华,惟徘徊园中,目注勾萌,以望其拆。

作怀牡丹诗百绝。未几,花渐含苞,而资斧将匮;寻典春衣,流连忘返。一日,

凌晨趋花所,则一女郎及老妪在焉。疑是贵家宅眷,遂遄返。暮往,又见之,从

容避去;微窥之,宫妆艳绝。眩迷之中,忽转一想:此必仙人,世上岂有此女子

乎!急返身而搜之,骤过假山,适与媪遇。女郎方坐石上,相顾失惊。妪以身幛

女,叱曰:“狂生何为!”生长跪曰:“娘子必是仙人!”妪咄之曰:“如此妄

言,自当絷送令尹!”生大惧,女郎微笑曰:“去之!”过山而去。

生返,复不能徒步。意女郎归告父兄,必有诟辱相加。偃卧空斋,甚悔孟浪。

窃幸女郎无怒容,或当不复置念。悔惧交集,终夜而病。日已向辰,喜无问罪之

师,心渐宁帖。回忆声容,转惧为想。如是三日,憔悴欲死。秉烛夜分,仆已熟

眠。妪入,持瓯而进曰:“吾家葛巾娘子,手合鸩汤,其速饮!”生骇然曰:

“仆与娘子,夙无怨嫌,何至赐死?既为娘子手调,与其相思而病,不如仰药而

死!”遂引而尽之。妪笑,接瓯而去。生觉药气香冷,似非毒者。俄觉肺膈宽舒,

头颅清爽,酣然睡去。既醒,红日满窗。试起,病若失,心益信其为仙。无可夤

缘,但于无人时,虔拜而默祷之。

一日,行去,忽于深树内,觌面遇女郎,幸无他人,大喜,投地。女郎近曳

之,忽闻异香竟体,即以手握玉腕而起,指肤软腻,使人骨节欲酥。正欲有言,

老妪忽至。女令隐身石后,南指曰:“夜以花梯度墙,四面红窗者,即妾居也。”

匆匆而去。生怅然,魂魄飞散,莫知所往。至夜,移梯登南垣,则垣下已有梯在,

喜而下,果有红窗。室中闻敲棋声、伫立不敢复前,姑逾垣归。少间,再过之,

子声犹繁;渐近窥之,则女郎与一素衣美人相对弈,老妪亦在坐,一婢侍焉。又

返。凡三往复,漏已三催。生伏梯上,闻妪出云:“梯也,谁置此?”呼婢共移

去之。生登垣,欲下无阶,恨悒而返。

次夕复往,梯先设矣。幸寂无人,入,则女郎兀坐,若有思者,见生惊起,

斜立含羞。生揖曰:“自分福薄,恐于天人无分,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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