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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曰:“仆有一乐拍名,若能对之,即放君行。”禄请教。公子曰:“拍名‘浑
不似’。”禄默思良久,对曰:“银成‘没奈何’。”公子大喜曰:“真石崇也!”
禄殊不解。
盖公子有女名蕙娘,美而知书,日择良偶。夜梦一人告之曰:“石崇,汝婿
也。”问:“何在?”曰:“明日落水矣。”早告父母,共以为异。禄适符梦兆,
故邀入内舍,使夫人女婢共觇之也。公子闻对而喜,乃曰:“拍名乃小女所拟,
屡思而无其偶,今得属对,亦有天缘。仆欲以息女奉箕帚;寒舍不乏第宅,更无
烦亲迎耳。”禄惶然逊谢,且以母病不能入赘为辞。公子姑令归谋,遂遣园人负
湿衣,送之以马。既归告母,母惊为不详。于是始知魏氏险;然因凶得吉,亦置
不仇,但戒子远绝而已。逾数日,公子又使人致意母,母终不敢应。大娘应之,
即倩双媒纳采焉。未几,禄赘入公子家。年余游泮,才名籍甚。妻弟长成,敬少
弛;禄怒,携妇而归,母已杖而能行。频岁赖大娘经纪,第宅完好。新妇既归,
仆从如云,宛然大家矣。
魏既见绝,嫉妒益深,恨无瑕之可蹈,乃引旗下逃人诬禄寄资。国初立法最
严,禄依令徙口外。范公子上下贿托,仅以蕙娘免行;田产尽没入官。幸大娘执
析产书,锐身告理,新增良沃若干顷,悉挂福名,母女始得安居。禄自分不返,
遂写离书付岳家,伶仃自去。
行数日,至都北,饭于旅肆。有丐子怔营户外,貌绝类兄;亲往讯诘,果兄。
禄因自述,兄弟悲惨。禄解复衣,分数金,嘱令归。福泣受而别。禄至关外,寄
将军帐下为奴。因禄文弱,俾主文籍,与诸仆同栖止。仆辈研问家世,禄悉告之。
内一人惊曰:“是吾儿也!”盖仇仲初为寇家牧马,后寇投诚,卖仲旗下,时从
主屯关外。向禄缅述,始知真为父子,抱头大哭,一室俱为酸辛。已而愤曰:
“何物逃东,遂诈吾儿!”因泣告将军。将军即命禄摄书记;函致亲王,付仲诣
都。仲伺车驾出,先投冤状。亲王为之婉转,遂得昭雪,命地方官赎业归仇。仲
返,父子各喜。禄细问家口,为赎身计。乃知仲入旗下,两易配而无所出,时方
鳏居。禄遂治任归。
初,福别弟归,匍匐投大娘。大娘奉母坐堂上,操杖问之:“汝愿受扑责,
便可姑留;不然,汝田产既尽,亦无汝啖饭之所,请仍去。”福涕泣伏地,愿受
笞。大娘投杖曰:“卖妇之人,亦不足惩。但宿案未消,再犯首官可耳。”即使
人往告姜,姜女骂曰:“我是仇家何人,而相告耶!”大娘频述告福而揶揄之,
福惭愧不敢出气。居半年,大娘虽给奉周备,而役同厮养。福操作无怨词,托以
金钱辄不苟。大娘察其无他,乃白母,求姜女复归,母意其不可复挽,大娘曰:
“不然。渠如肯事二主,楚毒岂肯自罹?要不能不有此忿耳。”率弟躬往负荆。
岳父母诮让良切。大娘叱使长跪,然后请见姜女。请之再四,坚避不出;大娘搜
捉以出。女乃指福唾骂,福惭汗无地自容。姜母始曳令起。大娘请问归期,女曰:
“向受姊惠綦多,今承尊命,岂复敢有异言?但恐不能保其不再卖也!且恩义已
绝,更何颜与黑心无赖子共生活哉?请别营一室,妾往奉事老母,较胜披削足矣。”
大娘代白其悔,为翌日之约而别。
次日,以乘舆取归,母逆于门而跪拜之。女伏地大哭。大娘劝止,置酒为欢,
命福坐案侧,乃执爵而言曰:“我苦争者,非自利也。今弟悔过,贞妇复还,请
以簿籍交纳;我以一身来,仍以一身去耳。”夫妇皆兴席改容。罗拜哀泣,大娘
乃止。居无何,昭雪命下,不数日,田宅悉还故主。魏大骇,不知其故,自恨无
术可以复施。适西邻有回禄之变,魏托救焚而往,暗以编菅爇禄第,风又暴作,
延烧几尽;止余福居两三屋,举家依聚其中。未几,禄至,相见悲喜。初,范公
子得离书,持商蕙娘。蕙娘痛哭,碎而投诸地。父从其志,不复强。禄归,闻其
未嫁,喜如岳所。公子知其灾,欲留之;禄不可,遂辞而退。大娘幸有藏金,出
葺败堵。福负锸营筑,掘见窖镪,夜与弟共发之,石池盈丈,满中皆不动尊也。
由是鸠工大作,楼舍群起,壮丽拟于世胄。禄感将军义,备千金往赎父。福请行,
因遣健仆辅之以去。禄乃迎蕙娘归。未几,父兄同归,一门欢腾。大娘自居母家,
禁子省视,恐人议其私也。父既归,坚辞欲去。兄弟不忍。父乃析产而三之:子
得二,女得一也。大娘固辞。兄弟皆泣曰:“吾等非姊,乌有今日!”大娘乃安
之,遣人招子,移家共居焉。或问大娘:“异母兄弟,何遂关切如此?”大娘曰:
“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者,惟禽兽如此耳,岂以人而效之?”福禄闻之皆流涕,使
工人治其第,皆与己等。魏自计十余年,祸之而益福之,深自愧悔。又仰其富,
思交欢之,因以贺仲阶进,备物而往。福欲却之;仲不忍拂,受鸡酒焉。鸡以布
缕缚足,逸入灶;灶火燃布,往栖积薪,僮婢不察。俄而薪焚灾舍,一家惶骇。
幸手指众多,一时扑灭,而厨中已百物俱空矣。兄弟皆谓其物不祥。后值父寿,
魏复馈牵羊。却之不得,系羊庭树。夜有僮被仆殴,忿趋树下,解羊索自经死。
兄弟叹曰:“其福之不如其祸之也!”自是魏虽殷勤,竟不敢受其寸缕,宁厚酬
之而已。后魏老,贫而作丐,仇每周以布粟而德报之。
异史氏曰:“噫嘻!造物之殊不由人也!益仇之而益福之,彼机诈者无谓甚
矣。顾受其爱敬;而反以得祸,不更奇哉?此可知盗泉之水,一掬亦污也。”
○曹操冢
许城外有河水汹涌,近崖深黯。盛夏时,有人入浴,忽然若被刀斧,尸断浮
出;后一人亦如之。转相惊怪。邑宰闻之,遣多人闸断上流,竭其水。见崖下有
深洞,中置转轮,轮上排利刃如霜。去轮攻入,中有小碑,字皆汉篆。细视之,
则曹孟德墓也。破棺散骨,所殉金宝尽取之。
异史氏曰:“后贤诗云:‘尽掘七十二疑冢,必有一冢葬君尸。’宁知竟在
七十二冢之外乎?奸哉瞒也!然千余年而朽骨不保,变诈亦复何益?呜呼,瞒之
智,正瞒之愚也!”
○龙飞相公
安庆戴生,少薄行,无检幅。一日醉归,途中遇故表兄季生。醉后昏眊,
竟忘其死,问:“向在何所?”季曰:“仆已异物,君忘之耶?”戴始恍然,而
醉亦不惧,问:“冥间何作?”答曰:“近在转轮王殿下司录。”戴曰:“人世
祸福,当必知之?”季曰:“此仆职也,乌得不知?但过繁不甚关切,不能尽记
耳。三日前偶稽册,尚赌君名。”戴急问其何词,季曰:“不敢相欺,尊名在黑
暗狱中。”戴大惧,酒亦醒,苦求拯拔。季曰:“此非仆所能效力,惟善可以已
之。然君恶籍盈指,非大善不可复挽。穷秀才有何大力?即日行一善,非年余不
能相准,今已晚矣。但从此砥行,则地狱或有出时。”戴闻之泣下,伏地哀恳;
及仰首,而季已杳矣。悒悒而归。由此洗心改行,不敢差跌。
先是,戴私其邻妇,邻人闻之而不肯发,思掩执之。而戴自改行,永与妇绝;
邻人伺之不得,以为恨。一日,遇于田间,阳与语,给窥眢井,因而堕之。井深
数丈,计必死。而戴中夜苏,坐井中大号,殊无知者。邻人恐其复上,过宿往听
之;闻其声,急投石。戴移避洞中,不敢复作声。邻人知其不死,劚土填井,几
满之。
洞中冥黑,真与地狱无异。况空洞无所得食,计无生理。葡匐渐入,则三步
外皆水,无所复之,还坐故处。初觉腹馁,久竟忘之。因思重泉下无善可行,惟
长宣佛号而已。既见磷火浮游,荧荧满洞,因而祝之曰:“闻青磷悉为冤鬼;我
虽暂生,固亦难返,如可共话,亦慰寂寞。”但见诸磷渐浮水来;磷中有一人,
高约人身之半。诘所自来,答云:“此古煤井。主人攻煤,震动古墓,被龙飞相
公决地海之水,溺死四十三人。我皆鬼也。”问:“相公何人?”曰:“不知也。
但相公文学士,今为城隍幕客,彼亦怜我等无辜,三五日辄一施水粥。思我辈冷
水浸骨,超拔无日。君倘再履人世,祈捞残骨葬一义冢,则惠及泉下者多矣。”
戴曰:“如有万分之一,此更何难。但深在九地,安望重睹天日乎!”因教诸鬼
使念佛,捻块代珠,记其藏数。不知时之昏晓:倦则眠,醒则坐而已。
忽见深处有笼灯,众喜曰:“龙飞相公施食矣!”邀戴同往。戴虑水沮,众
强曳扶以行,飘若履虚。曲折半里许,至一处,众释令自行;步益上,如升数仞
之阶。阶尽,睹房廊,堂上烧明烛一支,大如臂。戴久不见火光,喜极趋上。上
坐一叟,儒服儒巾。戴辍步不敢前,叟已睹见,讶问:“生人何来?”戴上,伏
地自陈。叟曰:“我子孙也。”因令起,赐之坐。自言:“戴潜,字龙飞。向因
不肖孙堂,连结匪类,近墓作井,使老夫不安于夜室,故以海水投之。今其后续
如何矣?”盖戴近宗凡五支,堂居长。初,邑中大姓赂堂,攻煤于其祖茔之侧。
诸弟畏其强,莫敢争。无何,地水暴至,采煤人尽死井中。诸死者家,群兴大讼,
堂及大姓皆以此贫;堂子孙至无立锥。戴乃堂弟裔也。曾闻先人传其事,因告翁。
翁曰:“此等不肖,其后焉得昌!汝既来此,当勿废读。”因饷以酒馔,遂置卷
案头,皆成、洪制艺,迫使研读。又命题课文,如师教徒。堂上烛常明,不剪亦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