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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械之。宿供曰:“赚女是真。自失履后,未敢复往,杀人实不知情。”公曰:
“逾墙者何所不至!”又械之。宿不任凌藉,遂亦诬承。招成报上,咸称吴公之
神。铁案如山,宿遂延颈以待秋决矣。然宿虽放纵无行,实亦东国名士。闻学使
施公愚山贤能称最,且又怜才恤士,宿因以一词控其冤枉,语言怆恻。公乃讨其
招供,反复凝思之,拍案曰:“此生冤也!”遂请于院、司,移案再鞫。问宿生:
“鞋遗何所?”供曰:“忘之。但叩妇门时,犹在袖中。”转诘王氏:“宿介之
外,奸夫有几?”供曰:“无之。”公曰:“淫妇岂得专私一人?”又供曰:
“身与宿介,稚齿交合,故未能谢绝;后非无见挑者,身实未敢相从。”因使指
其挑者,供云:“同里毛大,屡挑屡拒之矣。”公曰:“何忽贞白如此?”命搒
之。妇顿首出血,力辨无有,乃释之。又诘:“汝夫远出,宁无有托故而来者?”
曰:“有之。某甲、某乙,皆以借贷馈赠,曾一二次入小人家。”
盖甲、乙皆巷中游荡之子,有心于妇而未发者也。公悉籍其名,并拘之。既
齐,公赴城隍庙,使尽伏案前。讯曰:“曩梦神告,杀人者不出汝等四五人中。
今对神明,不得有妄言。如肯自首,尚可原宥;虚者,廉得无赦!”同声言无杀
人之事。公以三木置地,将并夹之。括发裸身,齐鸣冤苦。公命释之,谓曰:
“既不自招,当使鬼神指之。”使人以毡褥悉障殿窗,令无少隙;袒诸囚背,驱
入暗中,始投盆水,一一命自盥讫;系诸壁下,戒令“面壁勿动,杀人者,当有
神书其背”。少间,唤出验视,指毛曰:“此真杀人贼也!”盖公先使人以灰涂
壁,又以烟煤濯其手:杀人者恐神来书,故匿背于壁而有灰色;临出,以手护背,
而有烟色也。公固疑是毛,至此益信。施以毒刑,尽吐其实。判曰:“宿介:蹈
盆成括杀身之道,成登徒子好色之名。只缘两小无猜,遂野鹜如家鸡之恋;为因
一言有漏,致得陇兴望蜀之心。将仲子而逾园墙,便如鸟堕;冒刘郎而至洞口,
竟赚门开。感惊尨,鼠有皮胡若此?攀花折树,士无行其谓何!幸而听病燕
之娇啼,犹为玉惜;怜弱柳之憔悴,未似莺狂。而释幺凤于罗中,尚有文人之意;
乃劫香盟于袜底,宁非无赖之尤!蝴蝶过墙,隔窗有耳;莲花瓣卸,堕地无踪。
假中之假以生,冤外之冤谁信?天降祸起,酷械至于垂亡;自作孽盈,断头几于
不续。彼逾墙钻隙,固有玷夫儒冠;而僵李代桃,诚难消其冤气。是宜稍宽笞扑,
折其已受之惨;姑降青衣,开彼自新之路。
若毛大者:刁猾无籍,市井凶徒。被邻女之投梭,淫心不死;伺狂童之入巷,
贼智忽生。开户迎风,喜得履张生之迹;求浆值酒,妄思偷韩掾之香。何意魄夺
自天,魂摄于鬼。浪乘槎木,直入广寒之宫;径泛渔舟,错认桃源之路。遂使情
火息焰,欲海生波。刀横直前,投鼠无他顾之意;寇穷安往,急兔起反噬之心。
越壁入人家,止期张有冠而李借;夺兵遗绣履,遂教鱼脱网而鸿罹。风流道乃生
此恶魔,温柔乡何有此鬼蜮哉!即断首领,以快人心。
胭脂;身犹未字,岁已及笄。以月殿之仙人,自应有郎似玉;原霓裳之旧队,
何愁贮屋无金?而乃感关雎而念好逑,竟绕春婆之梦;怨摽梅而思吉士,遂离倩
女之魂。为因一线缠萦,致使群魔交至。争妇女之颜色,恐失‘胭脂’;惹鸷鸟
之纷飞,并托‘秋隼’。莲钩摘去,难保一瓣之香;铁限敲来,几破连城之玉。
嵌红豆于骰子,相思骨竟作厉阶;丧乔木于斧斤,可憎才真成祸水!葳蕤自守,
幸白壁之无瑕;缧绁苦争,喜锦衾之可覆。嘉其入门之拒,犹洁白之情人;遂其
掷果之心,亦风流之雅事。仰彼邑令,作尔冰人。”案既结,遐迩传颂焉。
自吴公鞫后,女始知鄂生冤。堂下相遇,靦然含涕,似有痛惜之词,而未可
言也。生感其眷恋之情,爱慕殊切;而又念其出身微贱,日登公堂,为千人所窥
指,恐娶之为人姗笑,日夜萦回,无以自主。判牒既下,意始安贴。邑宰为之委
禽,送鼓吹焉。
异史氏曰:“甚哉!听讼之不可以不慎也!纵能知李代为冤,谁复思桃僵亦
屈?然事虽暗昧,必有其间,要非审思研察,不能得也。呜呼!人皆服哲人之折
狱明,而不知良工之用心苦矣。世之居民上者,棋局消日,绸被放衙,下情民艰,
更不肯一劳方寸。至鼓动衙开,巍然坐堂上,彼哓哓者直以桎梏靖之,何怪覆盆
之下多沉冤哉!”
施愚山先生校士山左,爱才如命,奖励后进,非止衡文无屈士也。尝有名士
入场,作“宝藏兴焉”文,误认作“水”;录毕而始悟之,料无不黜之理。因作
词文后云:“宝藏在山间,误认却在水边。山头盖起水晶殿。瑚长峰尖,珠结树
颠。这一回崖中跌死撑船汉!告苍天:留点蒂儿,好与朋友看。”先生阅而和之
曰:“宝藏将山夸,忽然见在水涯。樵夫漫说渔翁话。题目虽差,文字却佳,怎
肯放在他人下。尝见他,登高怕险;那曾见,会水淹杀?”此亦怜才一事也。
○阿纤
奚山者,高密人。贸贩为业,常客蒙沂间。一日,途中阻雨,至歇处,夜已
深,遍叩无应。徘徊底下。忽二扉豁开,一叟出,邀客入,山喜从之。絷蹇登堂,
堂上并无几榻。叟曰:“我怜客无归,故相容纳。我实非卖食沽饮者。家下止有
老荆弱女,已眠熟矣。虽有宿肴,苦少烹鬵,勿嫌冷啜也。”言已,便入。少顷,
以足床来置地上,促客坐;又携一短足几至:往来蹀躞。山起坐不自安,曳令暂
息。
少间,一女郎出行酒。叟顾曰:“我家阿纤兴矣。”视之,年十六七,窈窕
秀弱,风致嫣然。山有少弟未婚,窃属意焉。因问叟清贯尊阀,答云:“士虚,
姓古。子孙夭折,剩有此女。适不忍搅其酣睡,想老荆唤起矣。”问:“婿家阿
谁?”答云:“未字。”山窃喜。既而品味杂陈,似所宿具。食已,致谢曰:
“萍水之人,遂蒙宠惠,没齿所不敢忘。缘翁盛德,乃敢遽陈朴鲁:仆有弟三郎,
十七岁矣。读书肆业,颇不冥顽。欲求援系,不嫌寒贱否?”叟喜曰:“老夫在
此,亦是侨寓。倘得相托,便假一庐,移家而往,庶免悬念。”山都应之,遂启
展谢。叟殷勤安置而去。鸡既鸣,叟出,呼客盥沐。束装已,酬以饭金。固辞曰:
“留客一饭,万无受金之理;矧附为婚姻乎?”既别,客月余,乃返。去村里余,
遇老媪率一女郎,冠服尽素。既近,疑似阿纤。女郎亦频转顾,因把媪袂,附耳
不知何辞。媪便停步,向山曰:“君奚姓乎?”山曰:“然。”媪惨容曰:“不
幸老翁压于败堵,今将上墓。家虚无人,请少待路侧,行即还也。”遂入林去,
移时始来。途已昏冥,遂与偕行。道其孤弱,不觉哀啼,山亦酸恻。媪曰:“此
处人情大不平善,孤孀难以过度。阿纤既为君家妇,过此恐迟时日,不如早夜同
归。”山可之。
既至家,媪挑灯供客已,谓山曰:“意君将至,储粟都已粜去;尚存二十余
石,远莫致之。北去四五里,村中第一门,有谈二泉者,是吾售主。君勿惮劳,
先以尊乘运一囊去,叩门而告之,但道南村中古姥有数石粟,粜作路用,烦驱蹄
躈一致之也。”即以囊粟付山。山策蹇去,叩门,一硕腹男子出,告以故,倾
囊先归。俄有两夫以五骡至。媪引山至粟所,乃在窖中。山下为操量执概,母放
女收,顷刻盈装,付之以去。凡四返而粟始尽。既而以金授媪。媪留其一人二畜,
治任遂东。行二十里,天始曙。至一市,市头赁骑,谈仆乃返。既归,山以情告
父母。相见甚喜,再以别第馆媪,卜吉为三郎完婚。媪治奁装甚备。阿纤寡言少
怒,或与言,但有微笑,昼夜绩织无停晷,以是上下俱怜悦之。嘱三郎曰:“寄
语大伯:再过西道,勿言吾母子也。”居三四年,奚家益富,三郎入泮矣。
一日,山宿古之旧邻,偶及曩年无归,投宿翁媪之事。主人曰:“客误矣。
东邻为阿伯别第,三年前,居者辄睹怪异,故空废甚久,有何翁媪相留?”山讶
之,而未深信。主人又曰:“此宅向空十年,无敢入者。一日,第后墙倾,伯往
视之,则石压巨鼠如猫,尾在外尚摇。急归,呼众往视,则已渺矣。群疑是物为
妖。后十余日,复入试,寂无形声;又年余,始有居人。”山益奇之。归家私语,
窃疑新妇非人,阴为三郎虑;而三郎笃爱如常。久之,家人竞相猜议。女微察之,
至夜语三郎曰:“妾从君数年,未尝少失妇德;今置之不以人齿,请赐离婚书,
听君自择良偶。”因泣下。三郎曰:“区区寸心,宜所夙知。自卿入门,家日益
丰,咸以福泽归卿,乌得有异言?”女曰:“君无二心,妾岂不知;但众口纷纭,
恐不免秋扇之捐。”三郎再四慰解,乃已。
山终不释,日求善扑之猫,以觇其异。女虽不惧,然蹙蹙不快。一夕谓媪小
恙,辞三郎省侍之。天明,三郎往讯。则室已空矣。骇极,使人四途踪迹,并无
消息。中心营营,寝食都废。而父兄皆以为幸,将为续婚;而三郎殊不怿。又年
余,绝无音问。父兄辄相诮责,不得已,勉买一妾,然思阿纤不衰。又数年,奚
家日渐贫,由是咸忆阿纤。
有叔弟岚以事至胶,迂道宿表戚陆生家。夜闻邻哭甚哀,未遑诘问。及返,
又闻之,因问主人。答云:“数年前,有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