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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自赎。”
过二三日,忽曰:“妾思痴情恋人,终无意味。君日怨我不相送,今适欲至
都,便道可以同去。”乃向床头取竹夫人共跨之,令闭两眸,觉离地不远,风声
飕飕。移时,寻落,女曰:“从此别矣。”方将订嘱,女去已渺。怅立少时,闻
村犬鸣吠,苍茫中见树木屋庐,皆故里景物,循途而归。逾垣叩户,宛若前状。
方氏惊起,不信夫归;诘证确实,始挑灯呜咽而出。既相见,涕不可仰。张犹疑
舜华之幻弄也;又见床卧一儿,如昨夕,因笑曰:“竹夫人又携入耶?”方氏不
解,变色曰:“妾望君如岁,枕上啼痕固在也。甫能相见,全无悲恋之情,何以
为心矣!”张察其情真,始执臂欷殻В哐云湎辍N仕习杆幔⑷缢椿浴7
相感慨,闻门外有履声,问之不应。盖里中有恶少,久窥方艳,是夜自别村归,
遥见一人逾垣去,谓必赴淫约者,尾之入。甲故不甚识张,但伏听之。及方氏亟
问,乃曰:“室中何人也?”方讳言:“无之。”甲言:“窃听已久,敬将以执
奸也。”方不得已,以实告,甲曰:“张鸿渐大案未消,即使归家,亦当缚送官
府。”方苦哀之,甲词益狎逼。张忿火中烧,把刀直出,剁甲中颅。甲踣,犹号,
又连剁之,遂死。方曰:“事已至此,罪益加重。君速逃,妾请任其辜。”张曰:
“丈夫死则死耳,焉肯辱妻累子以求活耶!卿无顾虑,但令此子勿断书香,目即
瞑矣。”
天明,赴县自首。赵以钦案中人,姑薄惩之。寻由郡解都,械禁颇苦。途中
遇女子跨马过,一老妪捉鞚,盖舜华也。张呼妪欲语,泪随声堕。女返辔,手启
障纱,讶曰:“表兄也,何至此?”张略述之。女曰:“依兄平昔,便当掉头不
顾,然予不忍也。寒舍不远,即邀公役同临,亦可少助资斧。”从去二三里,见
一山村,楼阁高整。女下马入,令妪启舍延客。既而酒炙丰美,似所夙备。又使
妪出曰:“家中适无男子,张官人即向公役多劝数觞,前途倚赖多矣。遣人措办
数十金为官人作费,兼酬两客,尚未至也。”二役窃喜,纵饮,不复言行。日渐
暮,二役径醉矣。女出,以手指械,械立脱。曳张共跨一马,驶如龙。少时,促
下,曰:“君止此。妾与妹有青海之约,又为君逗留一晌,久劳盼注矣。”张问:
“后会何时?”女不答,再问之,推堕马下而去。
既晓,问其地,太原也。遂至郡,赁屋授徒焉。托名宫子迁。居十年,访知
捕亡寝怠,乃复逡巡东向。既近里门,不敢遽入,俟夜深而后入。及门,则墙垣
高固,不复可越,只得以鞭挝门。久之,妻始出问,张低语之。喜极,纳入,作
呵叱声,曰:“都中少用度,即当早归,何得遣汝半夜来?”入室,各道情事,
始知二役逃亡未返。言次,帘外一少妇频来,张问伊谁,曰:“儿妇耳。”问:
“儿安在?”曰:“赴郡大比未归。”张涕下曰:“流离数年,儿已成立,不谓
能继书香,卿心血殆尽矣!”话末已,子妇已温酒炊饭,罗列满几。张喜慰过望。
居数日,隐匿屋榻,惟恐人知。一夜,方卧,忽闻人语腾沸,捶门甚厉。大惧,
并起。闻人言曰:“有后门否?”益惧,急以门扇代梯,送张夜度垣而出,然后
诣门问故,乃报新贵者也。方大喜,深悔张遁,不可追挽。
张是夜越莽穿榛,急不择途,及明,困殆已极。初念本欲向西,问之途人,
则去京都通衢不远矣。遂入乡村,意将质衣而食。见一高门,有报条粘壁上,近
视,知为许姓,新孝廉也。顷之,一翁自内出,张迎揖而告以情。翁见仪容都雅,
知非赚食者,延入相款。因诘所往,张托言:“设帐都门,归途遇寇。”翁留诲
其少子。张略问官阀,乃京堂林下者;孝廉,其犹子也。月余,孝廉偕一同榜归,
云是永平张姓,十八九少年也。张以乡谱俱同,暗中疑是其子;然邑中此姓良多,
姑默之。至晚解装,出“齿录”,急借披读,真子也。不觉泪下。共惊问之,乃
指名曰:“张鸿渐,即我是也。”备言其由。张孝廉抱父大哭。许叔侄慰劝,始
收悲以喜。许即以金帛函字,致告宪台,父子乃同归。
方自闻报,日以张在亡为悲;忽白孝廉归,感伤益痛。少时,父子并入,骇
如天降,询知其故,始共悲喜。甲父见其子贵,祸心不敢复萌。张益厚遇之,又
历述当年情状,甲父感愧,遂相交好。
○太医
万历间,孙评事少孤,母十九岁守节。孙举进士,而母已死。尝语人曰:
“我必博诰命以光泉壤,始不负萱堂苦节。”忽得暴病,綦笃。素与太医善,使
人招之,使者出门,而疾益剧。张目曰:“生不能扬名显亲,何以见老母地下乎!”
遂卒,目不瞑。无何,太医至,闻哭声,即入临吊。见其状,异之。家人告以故,
太医曰:“欲得诰赠,即亦不难。今皇后旦晚临盆矣,但活十余日,诰命可得。”
立命取艾,灸尸一十八处。炷将尽,床上已呻;急灌以药,居然复生。嘱曰:
“切记勿食熊虎肉。”共志之。然以此物不常有,颇不关意。
既而三日平复,仍从朝贺。过六七日,果生太子,召赐群臣宴。中使出异品,
遍赐文武,白片朱丝,甘美无比。孙啖之,不知何物。次日,访诸同僚,曰:
“熊膰也。”大惊失色,即刻而病,至家遂卒。
○王子安
王子安,东昌名士,困于场屋。入闱后,期望甚切。近放榜时,痛饮大醉,
归卧内室。忽有人白:“报马来。”王踉跄起曰:“赏钱十千!”家人因其醉,
诳而安之曰:“但请睡,已赏矣。”王乃眠。俄又有入者曰:“汝中进士矣!”
王自言:“尚未赴都,何得及第?”其人曰:“汝忘之耶?三场毕矣。”王大喜,
起而呼曰:“赏钱十千!”家人又诳之如前。又移时,一人急入曰“汝殿试翰林,
长班在此。”果见二人拜床下,衣冠修洁。王呼赐酒食,家人又给之,暗笑其醉
而已。久之,王自念不可不出耀乡里,大呼长班,凡数十呼,无应者。家人笑曰:
“暂卧候,寻他去。”又久之,长班果复来。王捶床顿足,大骂:“钝奴焉往!”
长班怒曰:“措大无赖!向与尔戏耳,而真骂耶?”王怒,骤起扑之,落其帽。
王亦倾跌。
妻入,扶之曰:“何醉至此!”王曰:“长班可恶,我故惩之,何醉也?”
妻笑曰:“家中止有一媪,昼为汝炊,夜为汝温足耳。何处长班,伺汝穷骨?”
子女皆笑。王醉亦稍解,忽如梦醒,始知前此之妄。然犹记长班帽落。寻至门后,
得一缨帽如盏大,共疑之。自笑曰:“昔人为鬼揶揄,吾今为狐奚落矣。”
异史氏曰:“秀才入闱,有七似焉: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唱名时,官
呵隶骂,似囚。其归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场也,
神情惝忄兄,天地异色,似出笼之病鸟。迨望报也,草木皆惊,梦想亦幻。时作
一得志想,则顷刻而楼阁俱成;作一失志想,则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际行坐难安,
则似被絷之猱。忽然而飞骑传人,报条无我,此时神色猝变,嗒然若死,则似饵
毒之蝇,弄之亦不觉也。初失志,心灰意败,大骂司衡无目,笔墨无灵,势必举
案头物而尽炬之;炬之不已,而碎踏之;踏之不已,而投之浊流。从此披发入山,
面向石壁,再有以且夫、尝谓之文进我者,定当操戈逐之。无何,日渐远,气渐
平,技又渐痒,遂似破卵之鸠,只得衔木营巢,从新另抱矣。如此情况,当局者
痛哭欲死,而自旁观者视之,其可笑孰甚焉。王子安方寸之中,顷刻万绪,想鬼
狐窃笑已久,故乘其醉而玩弄之。床头人醒,宁不哑然失笑哉?顾得志之况味,
不过须臾;词林诸公,不过经两三须臾耳,子安一朝而尽尝之,则狐之恩与荐师
等。”
○农妇
邑西磁窑坞有农人妇,勇健如男子,辄为乡中排难解纷。与夫异县而居。夫
家高苑,距淄百余里;偶一来,信宿便去。妇自赴颜山,贩陶器为业。有赢余,
则施丐者,一夕与邻妇语,忽起曰“腹少微痛,想孽障欲离身也。”遂去。天明
往探之,则见其肩荷酿酒巨瓮二,方将入门,随至其室,则有婴儿绷卧,骇问之,
盖娩后已负重百里矣。故与北庵尼善,订为姊妹。后闻尼有秽行,忿然操杖,将
往挞楚,众苦劝乃止。一日,遇尼于途,遽批之。问:“何罪?”亦不答。拳石
交施,至不能号,乃释而去。
异史氏曰:“世言女中丈夫,犹自知非丈夫也,妇并忘其为巾帼矣。其豪爽
自快,与古剑仙无殊,毋亦其夫亦磨镜者流耶?”
○金陵乙
金陵卖酒人某乙,每酿成,投水而置毒焉,即善饮者,不过数盏,便醉如泥。
以此得“中山”之名,富致巨金。
早起,见一狐醉卧槽边,缚其四肢。方将觅刃,狐已醒,哀曰:“忽见害,
请如所求。”遂释之,辗转已化为人。时巷中孙氏,其长妇患狐为祟,因问之,
答云:“是即我也。”乙窥妇娣尤美,求狐携往。狐难之,乙固求之。狐邀乙去,
入一洞中,取褐衣授之,曰:“此先兄所遗,着之当可去。”既服而归,家人皆
不之见,袭衣裳而出,始见之。大喜,与狐同诣孙氏家。见墙上贴巨符,画蜿蜒
如龙,狐惧曰:“和尚大恶,我不往矣!”遂去。乙逡巡近之,则真龙盘壁上,
昂首欲飞,大惧亦出。盖孙觅一异域僧,为之厌胜,授符先归,僧犹未至也。
次日,僧来,设坛作法。邻人共观之,乙亦杂处其中。忽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