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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市长李登辉先生,曾于今年(一九八○)一月二十二日起,以雷霆万钧之力,整顿交通,一霎时警察云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倒也立竿见影。最见影的地方是斑马线,心胆俱裂的行人,忽然发现汽车老爷竟然叽的一声停下来,而请他先行通过,那真是自从盘古开天地,从来没有的场面,受宠若惊之余,随之感激涕零。然而,两个星期一过,警察不见,一切又恢复草昧时代的原状,回首那一段短短的美好日子,恍如一场甜蜜的梦。
史书上常有一句话曰:“此非人力,乃天意也。”看起来我们之成为交通混乱大国,大概是上天五百年前就注定了的,要想改善,只有求告玉皇大帝手下留情矣。盖交通混乱问题像一座庞大冰山,斑马线不过露出水面的一个小角,如果钻到水面下瞧,准魂飞魄散。
司机老爷的训练,是冰山最最下面底层的一部分。台湾在这方面的努力,首先奠定了交通大乱的基础。盖驾驶训练,跟古代的科举,今代的恶补知行指知与行的关系。知指认识、知识或道德观念,行,一模一样,目的只在应付考试,不在实用。所以只都学生“上坡起步”、“倒车入库”、“路边停车”,凡考的都教,不考的都不教,于是,驾驶执照虽然到手,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敢上路,上路的朋友,全凭胆大包天。有一次,一位考取驾驶执照不久的老奶,以请吃小馆作诱惑,要我陪她兜风。既有吃的,当然就范,可是每逢遇到转变,她就叫曰:“老头,替我看看右边有没有来车。”几次之后,我曰:“这种事怎么总是烦我?”她曰:“教你坐在旁边,就是要你代我看看的呀。”我曰:“你为啥不看照后镜。”她一愣曰:“啥叫照后镜?”呜呼,她阁下连照后镜都不知道,却在马路上乱跑。她看我如铜铃,不禁哭丧着脸曰:“没人教我啥是照后镜呀。”
司机老爷大部分开车的知识和技能,几乎是闯天下闯出来的。闯得好,闯出万儿,成了第一流司机。闯得不好,就用不着说啦。壮哉,连身家性命的照后镜都不知道,斑马线更置之度外矣。而且知道啦也没有用,有些车子见了斑马线,倒是停上一停,让行人先走的,可是如果其他车子不停,仅一部车子停,等于白停。有些家伙像奔丧似的飞驰而过,还要照你吐一口痰,意思是:“他妈的,你可文明呀。”
目中无斑马线,当然也没有黄线。台北停车问题,已到了严重阶段。记得六○年代时,美国对大学生作一个调查,问他们最烦恼的事是啥,结果停车问题占第一位。我老人家当时就一百个想不通,一直到八○年代,才算想通。盖六○年代时,台北汽车不多,想停哪里就停哪里(当然,想停到平交道上可不行)。如今汽车多如蚂蚁,想停到哪里就偏停不到哪里,能停到黄线上还算三生有幸,有时候想找个黄线停都找不到,早已客满啦。台北市政府曾发出恐吓,谁要再停到黄线上,就要把它拖到六个水门。结果五分钟热度一过,黄线的权威仍然泡汤。事实上,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黄线可以取消。而且,有些地方不过是霸王线,像有些大衙门,包括有些大店铺——如银行、公司之类,或仗着热诚在,或仗着财粗,索性把门前的国有土地,收归私有,画上黄线,即令空着,小民的车也不能停。看情形将来终有一天,为了停车的争执,要头破血出。
仍是一个古老的建议,维持交通秩序,唯一的途径是重罚——当然是公平合理是的重罚。决不能诉诸公德心,只有诉诸重罚。除了重罚,纵是观音菩萨加李铁拐先生下凡服了德谟克利特学说中的一些缺陷,使原子论学说更加完善。,都没办法。这是法治的基本精神。可是一谈“法治”,儒家系统的“礼法”就蠢蠢而动。台北某报的“短评”老爷,就是一例,他曰:“处罚的吓阻作用,仅能收效于一时,却不能维持长久。必须培养驾驶人的礼让风度,才是整顿交通的根本之道。”呜呼,有此一念,台湾的交通就铁定非大乱到底不可。“礼治”数千年矣,已把中国搞成今天这种样子,再抛弃法治,而礼治下去,中国人无噍类矣。盖恰恰相反,礼让不能持久,必须重罚,才是根本之道。没有“罚”的支持,“礼”就不能生根。吾友虞和芳女士在德国,一天晚上开车,看看左右没人,就闯了红灯,结果被附近的德国佬从窗帘缝中发现,告了一状,罚得她泪流满面,她曰:“并不是洋大人都知礼守法,实在是罚怕啦。”一个朋友在美国就有过一桩精彩艳遇,他阁下以台湾第一流司机的雄姿,在马路上左穿右插,如入无人之境。想不到一个洋大人尾追数十里,直追到家门口,用手枪指其胸脯曰:“我以后再发现你还不守交通秩序,就教你四脚朝天。”吓得他以后开车,比孙子还乖。咦,只有在阻吓之下,才产生自我约束的力量。靠礼让,不过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一个国家的交通秩序,是一个国家的容貌。这个国家是不是健康茁壮,从它的容貌上可获得最重要的印象。我们并不为了做给洋大人看才去改进,但对镜自照,看见青筋暴胀,疮脓交加,难道不心如火焚乎哉。
小民听到的空话多啦,在八○年代,我们盼望行动。呜呼,用权力整顿交通,易如反掌,只看有没有智慧,有没有能力,反这一掌
到底是什么邦
八○年代第九愿是——愿中国成为真正的礼义之邦。
愿中国成为真正的礼义之邦,这话听起来有点刺耳。一位朋友吹胡子曰:“依你的意思,中国现在是冒牌的礼义之邦啦。”柏杨先生曰:“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中国现在还没有资格当冒牌的礼义之邦,而简直是原始的蛮荒之邦。”一言未了,我顺手就把小板凳塞到他屁股底下,他才算没有昏倒在地,只坐下来发喘。我想,发喘的爱国之士,一定层出不穷,这就空口无凭,必须请贵阁下不要用情绪作直觉的判断,让我老人家先领你参观参观。
第一个节目请参观婚礼
结婚是人生一件大事,即令离婚次数最多的电影明星,也都认为结婚是人生一件大事,否则既离之矣,何必再结之乎哉?盖在生命历程中,结婚乃一项跃进与突破,一男一女离开了所习惯的固有环境,跳到另一只船组成以彼此为中心的家,共同掌舵,驶入陌生而使人兴奋的海洋。这是多么重要的改变,所以,无论中国古老的传统,或西洋移植进来的宗教仪式,都是庄严的,在庄严和欢乐中充满了对这种改变的祝福。不要说古老的啦,纵在四○年代,乡间婚礼,一直都十分隆重,新郎要亲自去新娘家迎娶,或坐轿或坐车,回到新郎家后,一拜天地,感谢上苍的安排匹配,二拜高堂,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三拜——拜天地、拜父母、新娘新郎互拜——之后,这时才正式成为夫妇。西洋的老爹或老哥的手臂,徐徐而出,也就在圣坛之前,父亲把女儿,哥哥把妹妹,交给新郎,再由牧师或神甫,以上帝天主的名,宣布他们结为一体。
然而,不知道啥时候开始,大概是君主政体根绝后不久吧,既嫌磕头太旧式,又嫌教堂太洋派,就发明了四不像,也就是迄今仍在奉行的“文明结婚”。婚礼遂不成为婚礼,而成了闹剧。礼堂也不成为礼堂,而成了叭蜡庙。贵阁下听过京戏乎,“叭蜡庙,好热闹,也有老来也有少,也有二八女多娇。”贺客很少祝福的心声,差不多都是前来逛庙会的。有些更东奔西跑,找朋觅友,眼目中根本没有婚礼,只有社交。盖大家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却往往两年三年四五年,不见一面,只好把结婚礼堂,当作酒楼茶馆。于是,叽叽喳喳,人声沸腾,约典礼后打八圈麻将者有之,约改天再聚聚者有之,至于叙叙离情,打听打听消息,感慨感慨年华老去,骂骂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更属平常。证婚人在台上满腹经纶,声嘶力竭,全世界没有人听得见,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而介绍人者,往往是旱地拔葱,平空拔出来的,固不知新娘姓啥,也不知他所担任工作的神圣性,偶尔还扮演一下打诨角色,把闹洞房的一套端出,当着家人亲属的面,满口下流黄话,猥亵的程度,使美国《花花公子》的编辑老爷听啦,都得向派出所报案。老丑小丑,碰碰挤挤,说它是菜市场,还算积德,乃是亲胡蒙羞,上苍垂泪之场也。
第二个节目请参观丧礼
死亡比结婚,更是人生一件大事。一个人可能结很多次婚,却只能死一次亡,那是生命的终结,永远的终结,抛下他一生辛辛苦苦奋斗的成果和至爱的亲眷,撒手归西。殡仪馆是他旅途的最后一站,过此一站,便永远停留坟墓中矣。丧礼的气氛,不仅庄严,更无限悲伤。古人“吊者大悦”,只是“悦”丧葬的仪式合礼,并不是高兴他死得好,死得妙。然而,现在流行的丧礼上,经常出现一种现象,吊客一进门,先到灵前鞠躬致祭,家属在灵旁跪地叩头,悲痛时还有哭声,尤其是母老子幼的孤儿寡妇,哭声更断人肠。可是,该家伙一扭身,家属哭声还没有停止,他就一个箭步,跳到另一个家伙跟前,大喜曰:“哎呀,柏老,好久不见啦,看你面团团若富家翁,把老朋友都忘啦。”柏杨先生也大喜曰:“我正在找你哩,总是他妈的一些红白帖子缠昏了头,走,咱们找地方摆摆龙门阵。”走到门口,迎面又来一物,两个冷血动物立刻撅屁股曰:“部长大人呀,你老人家安好?”部长大人则点头含笑,握手而进,两个冷血动物顾不得走啦,正在尾追陪笑,其他吊客已一哄而上,礼堂也成了社交俱乐部矣。其实,即令没有此一物驾临,丧礼也是婚礼的翻版,吊客们很少怀着悲伤悼念的心情,差不多也都是前来逛庙会的。于是,结婚礼堂的镜头,在殡仪馆中,重播一遍:叽叽喳喳,人声沸腾,约典礼后打八圈麻将者有之,约改天再聚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