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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他那时的官大矣,曰「武英殿大学士」,曰「七省经略」,报上不但登他的照片以及祖宗叁代的照片,恐怕连祖宗七代的照片都得往外冒。他阁下驾到之处,所受的荣华富贵,黄道周先生能望具项背哉。
凡享大福的,都是精通「难得糊涂学」的官,以秦桧先生而论,很多人虽然不肯明言,但心里恐怕都有此一念,当秦桧要比当岳飞容易得多,也舒服得多。北伐不北伐,「二圣」还不还、小民水深火热不水深火热,关俺屁事?尤其是所谓「二圣」,当儿子当弟弟的赵构先生都巴不得他们砍头,秦桧先生又何必念念不忘?可惜未王朝时代没有报纸,否则找本合订本看看,恐怕岳飞先生准被攻击得狗屁不值,专栏焉,社论焉,特写焉,正人君子的谈话焉,影印出□的通敌叛国证据焉,万人唾骂的通电来信焉,包管天天都是满版。呜呼,当岳飞先生被明正典刑之,日报上一定登出秦桧先生出席啥会,向与会人士,呼吁团结救国的消息,你敢和我老人家赌一块钱乎?
好啦,最後说一件故事,以告结束。未王朝初叶,姑苏太守吴伯举先生,被当时的巨号二抓牌蔡京先生非常欣赏,一年之中,连升叁级,做到「中书舍人」,他如果有柏杨先生这两下子,善尽昧天良而猛拍马屁,早不得了啦。可惜他竟没有柏杨先生这两下子,不得不垮了下来。有人为他向蔡京先生讲情,你猜蔡先生说啥?他曰:「既要做官,又要作好人,两者可得兼耶?」咦!
赏饭学
作者:柏杨
提起黄天霸先生,恐怕无人不知。柏杨先生家乡,小孩子们有一首儿歌,遇到有人紧追一个问题时,对方即唱之以作回答,曰:「啥啥啥,黄天霸,对你说,你害怕。」可见黄公的威力,及於顽童。他阁下正是打渔杀家萧恩先生所说的「奴下奴」人物,有一次,侍奉他的主子「施大人」施不全先生,路过落马湖,落马湖上强盗如林,左搞右搞,竟把施不全先生活捉去。黄天霸先生慌了手脚,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东查西访,後来找到了一个老头,该老头是知道施不全先生下落的,黄天霸先生大喜过望,拍他的肩膀曰:「你的前程,包在我身上。」老头立刻磕头如捣蒜。我想,该老头磕头似乎磕得太早,如果仔细想想,老头的前程好像不是包在黄天霸先生的身上,而是黄天霸先生的前程反而包在老头身上。该老头如果不说出施不全先生的所在,黄天霸先生不但前程没有啦,失落了主子,君知是该何罪乎?势必连尊命都没啦。然而他不但不感谢老头,反而教老头他感谢他,这种赏饭学,真是一个典型的嘴脸。中国社会上似乎处处都有黄天霸,天天都在「你的前程包在我身上。」
中国知识份子是世上界最可怜的一种动物,五千年来,以纯书生取得政权的,只有王莽先生一人,具次顶多刘秀先生算上一个。其他头目,这个「高祖」焉,那个「太祖」焉,「祖」字辈的头目,无一不是耍流氓耍出来的。然而王莽先生□落得万世唾骂,盖他阁下夹在两个姓刘的王朝之间,而东汉又是以西汉为号召,靠西汉那块招牌吃饭的。知识份子则是靠东汉吃饭的,就只好努力向姓刘的忠贞矣。假如王莽先生的政权能维持八百年之久,也成了「啥祖」,情况恐怕会大大的不同。不要说八百年之久啦,就是他阁下之後的王朝不是姓刘的,而是姓张王李赵,或是姓柏的,新王朝成了正统,具骂至少也轻得多。哀哉,王公。
中国知识份子能有王莽先生那种成就的不多,大多数只有一条路摆在脚前,那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追随一位头目,听凭摆布。所谓「君择臣,臣亦择君」,拚命向有前程的头目那个圈圈里跳,永远寄附在别人的尾巴上。主子阔啦抖啦,就大吃大喝;主子垮啦,大家树倒猢狲散;主子对这种情形自然也「眼睛是雪亮的」。读者先生千万不要被古书弄花了眼,以为主子对奴才会「坐以论道」,该古书都是知识份子写的,硬往脸上抹粉,教人起鸡皮疙瘩。宋太祖赵匡义先生把刘昌言先生撵走了之後,有一次早朝,心里痒得忍不住,问左右曰:「他哭了没?」原文是:「昌言涕泣否?」後来把吕蒙正先生免职,又是心里痒得忍不住,又问左右曰:「望复仕,目穿矣!」被钱若水先生听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的地位再,高竟不值钱如此,当晚就卷了行李,告老还乡。
其实赵匡义先生还算道德学问齐了天的。明王朝亡国之君朱由检先生更糟,他阁下一时兴起,把大臣们弄到朝堂,一字排开,向他们行上一揖,以示民主──那时的术语是以示「尊师敬道」,可是过不了叁天,□把他们一个个掀翻在地,打得哭天唤地,两腿都断。朱由检先生昏蛋乎?昏蛋当然昏蛋,但也是政治制度和时代风气使然,黄天霸哲学在作怪也。
柏杨先生亲自瞻仰过的,有两人焉,一位是李鸿章先生,此公历史上的功过,自有公论,我们不谈。我们谈的是他脑筋中的「赏饭学」。他认为凡是比他官小的,都是靠他吃饭的,既都是靠我吃饭的,不教你跳楼,又不打你□子,而只是骂骂,该没关系吧。他的口头禅是「操你妈」,终於有一天操到了自己的妈。记不得啥书上看见的啦,有一位知府老爷,闻「操」之後,肃然曰:「卑职不敢操大人的妈。」李鸿章先生最後一次当官,是八国联军之役,太监拿着诏书,叁更半夜敲他的门。清王朝之例,凡大臣「赐」死,都在半夜,别看李鸿章先生操人妈时,其势汹汹,一听敲门,他自己的妈有被赏他饭吃的人「操」之可能,就涕泪交流,召集家人,泣曰:「子子孙孙,切勿为官。」开门一看,原来升啦,他是否又劝他的子子孙孙可以照样为官,书上没有交待,真是遗憾。
第二位是冯焕章先生,此公伙夫出身,做到当朝一品,其官之巨之大,不用说矣。他大概是李鸿章先生的嫡传弟子,平生以黄天霸自居,把部下当成猡猪,想骂就骂,想训就训,西北军闲话轶事中,差不多都和「骂」「训」有关。後来当兵役部长,又当汀北省政府主席的鹿锺麟先生,在电话上挨了一顿臭骂後,冯焕章先生千里外还馀怒未息曰:「混蛋,给我罚跪一小时。」他答曰:「报告总司令,已经跪下啦。」说跪下真跪下,就在电话机前跪了一小时,奴态可掬,使人起敬。
从前帝王时代,再大的官见了皇帝都得磕头如捣蒜。太平天国一闹,满清政府的前程明明是包在曾国藩先生上的,结果黄天霸出现,曾国藩的前程反而倒转过来包在满清政府身上。他阁下见了慈禧太后那拉兰儿女士,跪在地下,一跪就是几个小时,因为那拉女士特别看得起他,[酱话谓之「圣眷甚隆」],要和他长谈故也。後来看他阁下跪得实在可怜,才特别开恩,准他──咦,读者先生切莫快嘴,以为准他坐下,他离坐下的距离还远哩。而是准他爬下,当然不是爬到泥地上,而是爬到锦墩上。再到了後来,该「文正公」实在太老,才第叁度开恩准他作日本人状,蹲到自己的小腿上。不特此也,满清王朝中再高的官,见了皇帝和那拉兰儿女士那个烂女人,都自称为「奴才」,这个称呼太绝,可列为人类十大奇观之一。不要说叫啦,便是听一听都过瘾。可是,所有的大臣中,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当奴才的。像曾国藩先生,身为满清王朝「再生父母」,可是他想当奴才还不够格,盖只有圈里人才有资格当奴才。若曾国藩先生,只能自称为「臣」。我们不妨在这里顺便研究研究他阁下,曾先生能成功一番事业,当然颇不简单。但我们注意的□是他阁下的做官之道,真是有空前的心得,出任官崽大学堂校长,包管胜任愉快。尤其对「固位」之术,更有一手,为了自己的官,视别人性命前途如粪土。一攻入南京,马上解散湘军,以便他的官稳如泰山。此公的眼光惜乎只──於历史酱缸,而不敢稍微挣扎,只知道从历史上从取得陈旧的教训,而没有智慧向西洋吸收新的知识,所以他的境界只好──於当官,他的学问也只好──於固位,不能进一步对国家民族有何裨益。
贵阁下不要以为「骂」是一种侮辱,有此一念,天地不容。从想当奴才都当不上的镜头,可知当奴才有奴才的妙用,这妙用和「听话学」有关。嗟夫,奴才最大的特徵是听话,主子大骂特骂,是在侮辱我,乎非也,实际上□是看得起我,盖「挨骂为升官之本」,一个人不管你作了啥丧尽天良,亡国灭种之事,李鸿章先生焉,冯焕章先生焉,一见你就破口大骂,不但「操」你妈,还「操」你家所有的女人,尊心尽管放宽可也,准啥屁事都没有,盖你已经被认定是他的人啦。即令垮台,前不已言之乎,过两天又可当别的官焉。可是一旦二「章」先生见了你客气非凡,握手言欢,喊你「老哥」,呼你「贤弟」,然後含笑送客,好啦,你还想当官?当个屁吧,不祭出法律要你的尊命,已是你祖宗积德矣。
说不准学
作者:柏杨
是若干年前的事啦,有人对香港的政治清明表示景慕,於是义和团徒子徒孙气得□胸打跌,群起而攻之。彼时还不流行立法委员提质询,说谁动摇国本的学问,所以攻了一阵,也就偃旗息鼓。我想现代人物最大的特点是蠢血沸腾,从没有时间真正坐下来和真正冷静的想一想,而只一口咬定:「把堂堂中华,去比殖民地。」好像只要这麽比一比,其思想就有问题。至於比的对不对,是不是那麽一回事,通不管他娘也。南北朝时祖挺先生对北齐帝国皇帝高演先生曰:「陛下有一范增而不能用。」高演先生跳高曰:「你敢把我比项羽?」几乎把他阁下活活打死。其实高演先生舔项羽先生的屁股都不配,但他有权在手,就有资格踢腾。这种优秀的文化传统,一直传统到现在,自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