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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野”召开的庆功会上,三班被授予“锥子班”的光荣称号。
此后二十多年,“锥子班”的战士换了一茬又一茬,茬茬都是硬骨头。
连里分兵,从不把城市兵分进“锥子班”,虽属偏见,却保住了“锥子班”的特色。清一色的庄稼汉,能吃苦,肯听话,爱荣誉。“锥子班”的荣誉与日俱增。
“白面书生”陈煜能进“锥子班”,算是破例。他原是省艺术学校美术系油画专业的学生,一九六七年被师宣传队招来画布景,后又到电影队画幻灯,在全师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至于他为啥被下放到施工连队的“锥子班”来,在班里还是个“谜”。
待人厚道的彭树奎,担心这文化人吃不消坑道里的活计,又见他机灵,便给他派了个最轻快也最重要的差事——当安全员。彭树奎专门嘱咐道:“别以为当安全员轻松,全班的命都攥在你的手里。”
陈煜懂得这话的分量,从来不敢马虎。
吊在导洞当空那只二百度的灯泡,在弥漫的尘雾中失去了它本应有的亮度。陈煜打着五节电池的大手电筒,瞪大眼睛在拱顶上来回巡视……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没有发现险情。
他不敢怠慢,揉了揉酸痛的双眼,继续在拱顶上搜索。突然,他发现头顶上有粉末般的泥尘在下落。手电照过去一看,见一块巨石旁边有细微的裂缝……
“嘟嘟嘟”——他拿起挂在胸前的哨子猛吹,又大喊:“班副,停钻!大壮——,停钻!”
没人回应。钻机的轰响声盖过了一切。
陈煜忙从地下捧起一撮碎石碴当空一扬,碎石冰雹般地落在战士们的头上。这是彭树奎教给他的办法。
孙大壮即刻停钻了。王世忠仍像条野牛似的抱着钻机“突突”猛钻。
陈煜一看,只有搬救兵了,忙站在洞口,朝洞下连喊几声“班长”,彭树奎才像从梦中醒来似的停下锨,“噌噌”几步跨进洞来。见此情状,他急忙跳过碴堆,上前一把拉过王世忠,随手关闭了钻机的风门。
“干啥?”王世忠回脸眼一瞪。
“靠后站!”
只有这种时候,你才能懂得沉默寡言的彭树奎当“锥子班”班长是绝对称职的。
陈煜打着手电,彭树奎操起长长的排险杆,瞅准地方,猛一戳,哗啦一声,一块桌面大的石头带下一堆碎石,足有四立方。
几个战士拉长了脸,吐了吐舌头。
彭树奎顿感心惊肉跳,只顾了想心事,险些出了人命!
王世忠朝脚边一块大石头踹了一脚:“奶奶的,又误了我两个炮眼!”他朝副钻机手挥了下手,“开钻!”
“等等!”彭树奎制止道。他朝拱顶塌方的地方看了半天,才命令说:“全部下去抬排架,先支撑!”
王世忠不解地瞄了班长一眼:“班长,时间可不多了,万一炮眼打不出来,那新纪录……”
“我知道!”
王世忠见班长今天情绪特别不好,便不敢吭气了。
王世忠,一九六六年入伍的兵,给师政委秦浩当过一年警卫员。龙山工程开工时,作为一员虎将放到了“锥子班”。旧话说:“相府门前七品官”,在班里,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惟独对彭树奎还是恭而敬之的。连队的事儿,军龄就是辈分.九年军龄的彭树奎是爷爷辈。他没法儿不服……
“锥子班”的支撑架刚固定好,坑道内吹响了统一点炮的哨子声。
满脸络腮胡子的四班长从隔墙的导洞走过来侦察了:“喂,老锥子,又创纪录了吧?”其实他一进来就瞅了一眼掌子面,知道“锥子班”至少比规定数少打了十几个炮眼。
“四大胡子,你整天诈唬个尿!”彭树奎没好气地说。
“嚇!搞起支撑来了。”四大胡子得意地笑着,“行,下班作业人员也跟你们沾大光了,有风格,有风格!”
“四班长,你先别神气!”刚给炮眼装上药的王世忠气哼哼地走过来,“‘锥子班’要是落你四班后头,我王世忠倒过头来走给你瞧!”
“厉害,有气魄!”四大胡子笑着溜走了。
一阵阵沉雷般的排炮声滚过龙山,激起久久的回音。
坑道里放炮准时准点,“老施工”们早就习惯了,根本不影响睡觉。郭金泰甚至有这样的本事,他睡着,也能从炮声里分辨出哪一个坑道没有打完规定的炮眼,因此早晨一醒来就能大致估算出掌子面上的进度。
可是现在他却被炮声惊醒了。他准确无误地判断出,这排炮里有一号坑道的炮声,而那里今夜是不应该有炮声的。他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急火火地奔了出去。
炮声响过后,排完烟,战士们又都拥进了坑道。荣誉室的四个导洞中,四个班的安全员正在用杆子排险石,导洞中一片“哗哗啦啦”的落石声。
陈煜从导洞里探出头来,冲彭树奎抱怨说:“糟透了,这拱顶简直是个漏筛子。”
“就这么着吧!”导洞下的王世忠等得不耐烦了,急着要往导洞上爬。上一排炮他们班落后了,眼看创纪录的计划要落空,下一次他要补回来,至少不能让四大胡子那么得意。其余的战士也都呼呼隆隆地朝导洞上拥。
“站住!”郭金泰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谁叫你们来掘进的?”
战士们愣住了,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彭树奎望着郭金泰那张被激怒了的脸,茫然不知所措。
郭金泰猛地想到,一准是殷旭升从中做了梗。他对近前的一名战士命令道:“喊你们指导员来!”
片刻工夫,殷旭升揉着睡眼跑了进来。
“营长……”他极不自然地朝郭金泰笑了笑。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插进二连先搞被复吗?”郭金泰强压着一肚子火气,“为啥不执行命令?”
“是这样……”殷旭升神情有些慌乱,“秦政委……来了电话,指示说……要乘‘九大’的东风,加快掘进速度,提前拿下荣誉室,所以……”
沉默:
殷旭升慢慢镇定下来了。
“同志们,这段山体石质不好,安全是有点问题。营长指示我们,一定要加强安全措施,不许蛮干。”说到这里,他瞟了郭金泰一眼,“营长是我们连的老首长了,一直非常关心和爱护大家。我们‘渡江第一连’的新一代决不能给前辈丢脸。同志们看看,是撤出去呢,还是……”
“开弓没有回头箭,泰山压顶不弯腰!”王世忠又来了神气,“不掘进,还要‘锥子班’于尿!”
“忠不忠,看行动,不拿下荣誉室决不收兵!”四大胡子也不示弱。他是决心和“锥子班”摽到底了。
战士们你一言,他一语,一个比一个决心大。一、二班的班长甚至领头呼起语录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整个坑道都嗷嗷叫起来了。
郭金泰没想到殷旭升竟这样“善于”发动群众。他望着眼前那一张张视死如归的面孔,只觉得心在猛烈地收缩。这样的场面他经历得太多了。在恶战前的誓师会上,在敌人坚固的城墙下,在喷着火舌的碉堡前,在大战雀山工程的坑道里……作为指挥员,他曾多少次被这嗷嗷叫的场面激动过!它是指挥员下决心的基础,是夺取胜利的保证。如果说指挥员的伟大在于运筹帷幄,那么战士的伟大则在于不惧流血牺牲。然而此刻……他觉得有许多话要对战士们说,却又一下子难以说清。他们太年轻了……
终于,他咬紧牙关,沉重地进出一个字:“撤!”
第四章
四
工地指挥部房前那片空地,一经布置还真像是个天然会场。四周的树干贴上了红红绿绿的标语。主席台(一排铺着草绿色军毯的长桌)上方扯起了会标——“九大’精神传达报告会”。
与会的全团排以上干部都到齐了。他们坐在马扎子或包着报纸的砖头上,聊着天,恭候“九大”代表秦浩到来。
郭金泰坐在双大功营干部队伍的前面,闷声不语地吸着烟。身后左右,一片嘁嘁嚓嚓,人们在纷纷猜测秦政委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喜讯。
“……有‘爆炸性’新闻吗?”
“新闻到咱这里也成老皇历啦。”
“听说秦政委搞到副统帅的题词了……”
“你见啦?”
“听说是嘛!”
“等着吧……”
等着吧!郭金泰心里暗自冷笑。凭他与秦浩多年打交道的经验,他断定所谓“题词”不过是“望梅止渴”。秦浩是个“有了骆驼不吹牛”的主儿,他要是当真讨到了林副统帅的题词,早就把声势造开了,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此刻,郭金泰心里惦记着的是另一回事。
龙山工程选择这样一个石质极差的地点,下这么大的决心,花这么大的本钱,其意义何在,他总觉得还是个“谜”。他曾同团里的干部交换过意见,团领导也只说因为副统帅对龙山有过“具体关怀”,但“具体关怀”的内容却均不知晓。不排除这里面或许会有高级军事机关的战略意图。然而,作为一级指挥员,面对违反科学常规的施工方案,和骑虎难下的工程现实,如果领会不到真实的意图,认识不到它的必要性,是难以下拼死的决心的。此外,荣誉室超跨度,超高度,又是在山体折曲层顺向掘进,这是百分之百的冒险。为了什么呢?无论如何,荣誉室是与战备、战略都毫无关系的……想到这,他取出昨晚写好的纸条,又看了一遍:
秦政委:
我提两个问题,望能解答。一、你多次讲过,林副统帅对龙山工程有过“具体关怀”。我们却一直不知“具体关怀”有哪些内容。望你将“具体关怀”解释一下,我们也好心中明白。二、龙山工程作为战备工程,我认为不应该建荣誉室。龙山的石质情况你大概也清楚,搞跨度那样大的荣誉室,其后果很难想象。因此,我建议修改设计方案,不搞荣誉室。
郭金泰准备将这半片纸当面交给秦浩。他希望秦政委能向大家把这一切讲清楚。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但,就是去死,也得死个明白啊!……
“嘀嘀——”,一辆北京吉普飞驰而至,绕会场旁边划了条弧线,戛然刹住。
秦浩从车上下来,神态自若地朝着鼓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