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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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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当中一间是空着的,旁边一间,摆着一张西式大桌子,围着许多人,也有站的,也有坐的。上面打横坐了三个人,述农介绍了与我相见,通过姓名,方知两个是议价委员,一个是誊帐司事。那委员问我可是要做生意。我道:“进来见识见识罢了,有合式的也可以做点。”委员一面问我宝号,一面递一张纸给我看。我一面告诉了,一面接过那张纸看时,上面写着:“请饬购可介子煤三千吨、豆油十篓、高粱酒二篓”等字。旁边又批了“照购”两个字,还有两个长方图书磕在上面。我想这一票煤倒有万把银子生意,但不知那豆油、高粱酒,这里买来何用。看罢了,交还委员。委员问道:“你可会做煤么?这是一票大生意呢。”我道:“会是会的。不知要栈货,还是路货?”旁边一个宁波人接口道:“此地向来不用栈货的,都是买路货。”我道:“这两年头番可介子很少了。”委员道:“我们不管头番、二番,只要东西好,价钱便宜。”我道:“关税怎样算呢?”委员道:“关税是由此地请免单的。”我道:“不知要几天交货?”委员道:“二十天、一个月,都可以。你原船送到码头就是,起到岸上是我们的事。多少银子一吨?你说罢。”我默算一算道:“每吨四两五钱银子罢。”一个宁波人看了我一眼道:“我四两四。”那委员又对那些人道:“你们呢?”却没人则声。委员又对我道:“你呢,再减点,你做了去。”我道:“那么就四两三罢。”又一个宁波人抢着道:“我四两二。”我心中暗想,这个哪里是议价,只是在这里跌价。外国人的拍卖行是拍卖,这里是拍买呢。算一算,这个价钱没甚利息,我便不再跌了。那宁波人对我道:“你再跌罢,再跌一钱,你做了去。”我道:“三千吨呢,跌一钱便是三百两,好胡乱跌么。”委员道:“你再减点罢,早得很呢。”我筹算了一会道:“再减去五分罢。”说犹未了,忽听得一声拍桌子响,接着一声大吼道:“我四两,齐头数!”接着,哄然一声叫好。

我暗想这个明明是欺我生,和我作对。这个情形,外头拍卖行也有的,几个老拍卖联合了不肯抬价,及至有一个生人到了要拍1899)和荷兰的摩莱肖特(JacobMoleschott,1822—1893)。,他们便很命把价抬起来。照这样看起来,纵使我再跌,他们也不肯让给我做的了,我何不弄他们一弄,看他们怎样。想罢,便道:“三两九罢。”道犹未了,忽的一声跳起一个宁波人来,把手一扬,喊道:“三两五!”接着又是哄然叫好。委员拿了一张承揽纸,叫他写。我在旁边看时,那承揽纸上印就的格式,甚么限月日交货,甚么不得以低货蒙充等字样,都是刻就的,只要把现在所定的货物、价目,填写上去便是了。看他拿起笔要写时,我故意道:“三两四如何?”那人拿着笔往桌子上一拍道:“三两三!”我道:“三两二。”便有一班人劝他道:“让他做了去罢。”我心中一想,不好,他倘让我做了,吃亏不少,要弄他倒弄了自己了。想犹未了,只听他大喊道:“三两一!我今日要让旁人做了,便不是个好汉!”我笑道:“我三两,你还能进关么?”他抢着喊道:“二两九!”我也抢着道:“二两八。”他把双脚一跳,直站起来道:“二两五!”我道:“四钱半。”他便道:“让你,让你。”我一想,不好了,这回真上当了。便坐下去,拿过承揽纸来,提笔要写。忽听得另外一个人道:“二两四我来!”我听了方才把心放下,乐得推给他去做了。

那个人写好了,两个委员画了押。又议那豆油、高粱酒,却是一个南京人做去的,并没有人向他抢跌价钱。等他写好时,已听得呜呜的汽筒响,放工了。我回头一看,不见了述农,想是先走了。那些人也一哄而散。我也出了议价处,好得贴着隔壁便是述农住的地方,我见了述农,说起刚才的情形。因说道:“这一票煤,最少也要赔两把银子一吨,不知他怎么做法。你在这里头,我倒托你打听打听呢。”述农道:“这里是各人管各事的,怎样打听得出来,而且我还生得很呢。”我道:“倒是那票油酒是好生意,我看见为数太少了,不去和他抢夺罢了。”

说话间,已经开饭。饭后别过述农,出来叫了车,回家走了一次,再到号里去,闲闲的又和管德泉说起制造局买煤的情形来。德泉吐出舌头来道:“你几乎惹出事来!这个生意做得的么!只怕就是四两五钱给你做了,也要累得你一个不亦乐乎呢!”我道:“我算过,从日本运到这里,不过三两七八钱左右便彀了,如果四两五钱做了,何至受累?”德泉道:“就算三两八办到了,赚了七钱银子一吨,三七二千一到手了。轮船到了黄浦江,你要他驶到南头,最少要加他五十两。到了码头上,看煤的人来看了,凭你是拿花旗白煤代了东洋可介子,也说你是次货,不是碎了,便是潮了,挑剔了多少。有神通的,化上二三百,但求他不要原船退回,就万幸了。等到要起货时,归库房长夫经手,不是长夫忙得没有工夫,便是没有小工,给你一个三天起不清;轮船上耽搁他一天,最少也要赔他五百两,三五已经去了一千五了。好容易交清了货,要领货价时,他却给你个一搁半年,这笔拆息你和谁算去!他们是做了多年的,一切都熟了,应酬里面的人也应酬到了,所有里面议价处、核算处、库房、帐房,处处都要招呼到。见了委员、司事,卑污苟贱的,称他老爷、师爷;见了长夫、听差,呵腰打拱的,和他称兄道弟。到了礼拜那天,白天里在青莲阁请长夫、听差喝茶开灯,晚上请老爷、师爷在窑姐儿里碰和喝酒。这都是好几年的历练资格呢。”我道:“既如此,他们免不得要遍行贿赂的了。那里面人又多,照这样办起来,纵使做点买卖,哪里还有好处?”德泉道:“贿赂遍不遍,未曾见他过付,不能乱说。然而他们是联络一气的,所以你今天到了,他们便拚命的和你跌价,等你下次不敢去。他吃亏做了的买卖,便拿低货去充。譬如今天做的可介子,他却去弄了蒲古来充;如果还要吃亏,他便搀点石头下去,也没人挑剔。等你明天不去了,他们便把价钱掯住了不肯跌;再不然,值一两银子的东西,他们要价的时候,却要十两,几个人轮流减跌下来,到了五六两,也就成交了。那议价委员是一点事也不懂得,单知道要便宜。他们那赚头,却是大家记了帐,到了节下,照人数公摊的。你想初进去的人,怎么做得他们过!”我听了这话,不觉恍然大悟。

正是:回首前情犹在目,顿将往事一撄心。不知悟出些甚么来,且待下回再记。

第063回 设骗局财神遭小劫 谋复任臧获托空谈

我听德泉一番话,不觉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今日那承揽油酒的,没有人和他抢夺。这两天豆油的行情,不过三两七八钱,他却做了六两四钱;高粱酒行情,不过四两二三,他却做了七两八钱;可见得是通同一气的了。”德泉道:“这些话,我也是从佚庐处听来的,不然我哪里知道。他们当日本来是用了买办出来采办的;后来一个甚么人上了条陈,说买办不妥,不如设了报价处,每日应买甚么东西,挂出牌去,叫各行家弥封报价,派了委员会同开拆,拣最便宜的定买。谁知一班行家得了这个信,便大家联络起来。后来局里也看着不对,才行了这个当面跌价的规矩,报价处便改了议价处。起先大家要抢生意,自然总跌得贱些,不久却又联络起来了。其实做买卖联络了同行,多要点价钱,不能算弊病;那卖货的和那受货的联络起来,那个货却是公家之货,不是受货人自用之货,这个里面便无事不可为了。”我道:“从前既是用买办的,不知为甚么又要改了章程,只怕买办也出了弊病了。”德泉道:“这个就难说了。官场中的事情,只准你暗中舞弊,却不准你明里要钱。其实用买办倒没有弊病,商家交易一个九五回佣,几乎是个通例的了。制造局每年用的物料,少说点,也有二三十万,那当买办的,安分照例办去,便坐享了万把银子一年,他何必再作弊呢。虽然说人心没厌足,谁能保他!不过作了弊,万一给人家攻击起来,撤了这个差使,便连那万把一年的好处也没了。不比这个单靠几两银子薪水的,除了舞弊,再不想有丝毫好处,就是闹穿了,开除了,他那个事情本来不甚可惜。这般利害相衡起来,那当买办的自然不敢舞弊了。谁知官场中却不这么说,拿了这照规矩的佣钱,他一定要说是弊,不肯放过;单立出这些名目来,自以为弊绝风清,中间却不知受了多少蒙蔽。”

我道:“他买货是一处,收货是一处,发价又是一处,要舞弊,可也不甚容易。”德泉道:“岂但这几处,那专跑制造局做生意的,连小工都是通同一气的。小工头,上海人叫做‘箩间’。那边做箩间的人,却兼着做砖灰生意,制造局所用的砖灰,都是用他的。他也天天往议价处跑,所以就格外容易串通了。有一回,买了一票砖,害得人家一个痛快淋漓。这里起造房子的砖,叫做‘新放砖’,名目是二寸厚,其实总不免有点厚薄。制造局买砖,向来是要验过厚薄的;其实此举也是多事,一二分的上下,起造时,那泥水匠本可以在用灰上设法的。他那验厚薄之法,是用五块砖迭起,把尺一量,是十寸,便算对了。那做砖灰生意的,自己是个箩间,验起来时自然容易设法,厚的薄的搀起来迭,自然总在十寸光景。他也不知垄断了若干年了。有一回,跑了个生脸的人,去承揽了十万新放砖。等到送货的时候,不免要请教他的小工。那小工却把厚的和厚的迭在一处,薄的和薄的迭在一处,拿尺量起来,不是量了十一寸,便是量了九寸。收货的司事,便摆出满脸公事样子来,说一定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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