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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孤儿-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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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岸贾云)我见了这孤儿,就不由我不恼也。(正末唱)

【七弟兄】我只见他左瞧、右瞧,怒咆哮。火不腾改变了狰狞貌,按狮蛮拽札起锦征袍,把龙泉扯离出沙鱼鞘。

(屠岸贾怒云)我拔出这剑来,一剑,两剑,三剑。(程婴做惊疼科,屠岸贾云)把这一个小业种剁了三剑,兀的不称了我平生所愿也!(正末唱)

【梅花酒】呀!见孩儿卧血泊。那一个哭哭号号,这一个怨怨焦焦,连我也战战摇摇。直恁般歹做作,只除是没天道呀!想孩儿离褥草,到今日恰十朝。刀下处怎耽饶?空生长枉劬劳,还说甚要防老!

【收江南】呀!兀的不是家富小儿骄。(程婴做掩泪科)(正末唱)见程婴心似热油浇,泪珠儿不敢对人抛。背地里揾了,没来由割舍的亲生骨肉吃三刀。

(云)屠岸贾那贼!你试觑者。上有天哩,怎肯饶过的你?我死打甚么不紧!(唱)

【鸳鸯煞】我七旬死后偏何老,这孩儿一岁死后偏知小。俺两个一处身亡,落的个万代名标。我嘱咐你个后死的程婴,休别了横亡的赵朔。畅道是光阴过去的疾,冤仇报复的早。将那厮万剐千刀,切莫要轻轻的素放了。

(正末撞科,云)我撞阶基,觅个死处。(下)(卒子报科,云)公孙杵臼撞阶基身死了也。(屠岸贾笑科)那老匹夫既然撞死,可也罢了。(又笑科,云)程婴,这一桩事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呵,如何杀的赵氏孤儿?(程婴云)元帅,小人原与赵氏无仇,一来救晋国内众生,二来小人跟前也有个孩儿,未曾满月,若不搜的那赵氏孤儿出来,我这孩儿也无活的人也。(屠岸贾云)程婴,你是我心腹的人,不如只在我家中做个门客,抬举你那孩儿成人长大。在你跟前习文,送在我跟前演武。我也年近五旬,尚无子嗣,就将你的孩儿与我做个义儿。我偌大年纪了,后来我的官位,也等你的孩儿讨个应袭,你意下如何?(程婴云)多谢元帅抬举。(屠岸贾诗云)则为朝纲中独显赵盾,不由我心中生忿。如今削除了这点萌芽,方才是永无后衅。(同下)



第四折

(屠岸贾领卒子上,云)某,屠岸贾。自从杀了赵氏孤儿,可早二十年光景也。有程婴的孩儿,因为过继与我,唤做屠成。教的他十八般武艺,无有不拈,无有不会。这孩儿弓马倒强似我,就着我这孩儿的威力,早晚定计,弑了灵公,夺了晋国,可将我的官位都与孩儿做了,方是平生愿足。适才孩儿往教场中演习弓马去了,等他来时,再做商议。(下)(程婴拿手卷上,诗云)日月催人老,光阴趱少年;心中无限事,未敢尽明言。过日月好疾也!自到屠府中,今经二十年光景,抬举的我那孩儿二十岁,官名唤做程勃。我跟前习文,屠岸贾跟前演武。甚有机谋,熟娴弓马。那屠岸贾将我的孩儿十分见喜,他岂知就里的事。只是一件,连我这孩儿心下也还是懵懵懂懂的。老夫今年六十五岁,倘或有些好歹呵,着谁人说与孩儿知道,替他赵氏报仇。以此踌躇展转,昼夜无眠。我如今将从前屈死的忠臣良将,画成一个手卷,倘若孩儿问老夫呵,我一桩桩剖说前事,这孩儿必然与父母报仇也。我且在书房中闷坐着,只等孩儿到来,自有个理会。(正末扮程勃上,云)某,程勃是也。这壁厢爹爹是程婴,那壁厢爹爹可是屠岸贾。我白日演武,到晚习文。如今在教场中回来,见我这壁厢爹爹走一遭去也呵。(唱)

【中吕·粉蝶儿】引着些本部下军卒,提起来杀人心半星不惧。每日家习演兵书。凭着我快相持、能对垒,直使的诸邦降伏。俺父亲英勇谁如,我拚着个尽心儿扶助。

【醉春风】我则待扶明主晋灵公,助贤臣屠岸贾。凭着我能文善武万人敌,俺父亲将我来许、许。可不道马壮人强,父慈子孝,怕甚么主忧臣辱。

(程婴云)我展开这手卷。好可怜也!单为这赵氏孤儿,送了多少贤臣烈士,连我的孩儿也在这里面身死了也!(正末云)令人,接了马者。这壁厢爹爹在那里?(卒子云)在书房中看书哩。(正末云)令人,报复去。(卒子报科,云)有程勃来了也。(程婴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过去。(正末做见科,云)这壁厢爹爹,您孩儿教场中回来了也。(程婴云)你吃饭去。(正末云)我出的这门来。想俺这壁厢爹爹,每日见我心中喜欢;今日见我来,心中可甚烦恼,垂泪不止,不知主着何意?我过去问他。谁欺负着你来?对您孩儿说,我不道的饶了他哩。(程婴云)我便与你说呵,也与你父亲母亲做不的主,你只吃饭去。(程婴做掩泪科)(正末云)兀的不徯幸杀我也!(唱)

【迎仙客】因甚的掩泪珠?(程婴做吁气科)(正末唱)气长吁,我恰才叉定手向前来紧趋伏。(带云)则俺见这壁厢爹爹呵,(唱)'忄敝'支支恶心烦,勃腾腾生忿怒。(带云)是甚么人敢欺负你来?(唱)我这里低首踌躇。(带云)既然没的人欺负你呵,(唱)那里是话不投机处。

(程婴云)程勃,你在书房中看书,我往后堂中去去再来。(做遗手卷虚下)(正末云)哦,原来遗下一个手卷在此。可是甚的文书?待我展开看咱。(做看科,云)好是奇怪。那个穿红的拽着恶犬,扑着个穿紫的,又有个拿瓜锤的打死了那恶犬。这一个手扶着一辆车,又是没半边车轮的。这一个自家撞死槐树之下。可是甚么故事?又不写出个姓名,教我那里知道!(唱)

【红绣鞋】画着的是青鸦鸦几株桑树,闹炒炒一簇田夫。这一个可磕擦紧扶定一轮车。有一个将瓜锤亲手举,有一个触槐树早身殂。又一个恶犬儿只向着这穿紫的频去扑。

(云)待我再看来。这一个将军前面摆着弓弦、药酒、短刀三件,却将短刀自刎死了。怎么这一个将军也引剑自刎而死?又有个医人手扶着药箱儿跪着,这一个妇人抱着个小孩儿,却象要交付医人的意思。呀!原来这妇人也将裙带自缢死了,好可怜人也!(唱)

【石榴花】我只见这一个身着锦襜褕,手引着弓弦药酒短刀诛。怎又有个将军自刎血模糊?这一个扶着药箱儿跪伏,这一个抱着小孩儿交付。可怜穿珠带玉良家妇,他将着裙带儿缢死何辜?好着我沉吟半晌无分诉,这画的是徯幸杀我也闷葫芦!

(云)我仔细看来。那穿红的也好狠哩,又将一个白须老儿打的好苦也。(唱)

【斗鹌鹑】我则见这穿红的匹夫,将着这白须的来殴辱;兀的不恼乱我的心肠,气填我这肺腑。(带云)这一家儿若与我关系呵,(唱)我可也不杀了贼臣不是丈夫,我可便敢与他做主。这血泊中躺的不知是那个亲丁,这市曹中杀的也不知是谁家上祖?

(云)到底只是不明白,须待俺这壁厢爹爹出来,问明这桩事,可也免的疑惑。(程婴上,云)程勃,我久听多时了也。(正末云)这壁厢爹爹,可说与您孩儿知道。(程婴云)程勃,你要我说这桩故事,倒也和你关亲哩。(正末云)你则明明白白的说与您孩儿咱。(程婴云)程勃,你听者,这桩儿故事好长哩。当初那穿红的和这穿紫的,原是一殿之臣,争奈两个文武不和,因此做下对头,已非一日。那穿红的想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为殃。暗地遣一刺客,唤做鉏麑,藏着短刀,越墙而过,要刺杀这穿紫的。谁想这穿紫的老宰辅,每夜烧香,祷告天地,专一片报国之心,无半点于家之意。那人道:“我若刺了这个老宰辅,我便是逆天行事,断然不可;若回去见那穿红的,少不得是死。罢、罢、罢。”(诗云)他手携利刃暗藏埋,因见忠良却悔来;方知公道明如日,此夜鉏麑自触槐。(正末云)这个触槐而死的是鉏麑么?(程婴云)可知是哩。这个穿紫的,为春间劝农出到郊外,可在桑树下见一壮士,仰面张口而卧。穿紫的问其缘故。那壮士言:“某乃是灵辄,因每顿吃一斗米的饭,大主人家养活不过,将我赶逐出来。欲待摘他桑椹子吃,又道我偷他的。因此仰面而卧,等那桑椹子掉在口中便吃;掉不在口中,宁可饿死,不受人耻辱。”穿紫的说:“此烈士也。”遂将酒食赐与饿夫。饱餐了一顿,不辞而去。这穿紫的并无嗔怒之心。程勃,这见得老宰辅的德量处。(诗云)为乘春令劝耕初,巡遍郊原日未晡。壶浆箪食因谁下,刚济桑间一饿夫。(正末云)哦,这桑树下饿夫唤做灵辄。(程婴云)程勃,你紧记者。又一日,西戎国贡进神獒,是一只狗,身高四尺者,其名为獒。晋灵公将神獒赐与那穿红的。那穿红的'xii' 正要谋害这穿紫的,即于后园中扎一草人,与穿紫的一般打扮,将草人腹中悬一付羊心肺,将神獒饿了五七日,然后剖开草人腹中,饱餐一顿。如此演成百日,去向灵公说道;“如今朝中,岂无不忠不孝的人,怀着欺君之意。”灵公问道:“其人安在?”那穿红的说:“前者赐与臣的神獒,便能认的。”那穿红的牵上神獒去,这穿紫的正立于殿上。那神獒认着是草人,向前便扑。赶的这穿紫的绕殿而走。傍边恼了一人,乃是殿前太尉提弥明,举起金瓜,打倒神獒,用手揪住脑杓皮,则一劈劈为两半。(诗云)贼臣奸计有千条,逼的忠良没处逃;殿前自有英雄汉,早将毒手劈神獒。(正末云)这只恶犬,唤做神獒;打死这恶犬的,是提弥明。(程婴云)是。那老宰辅出的殿门,正待上车,岂知被那穿红的把他那驷马车四马摘了二马,双轮摘了一轮,不能前去。傍边转过壮士,一臂扶轮,一手策马;磨衣见皮,磨皮见肉,磨肉见筋,磨筋见骨,磨骨见髓。捧毂推轮,逃往野外。你道这个是何人?可就是桑间饿夫灵辄者是也。(诗云)紫衣逃难出宫门,驷马双轮摘一轮;却是灵辄强扶归野外,报取桑间一饭恩。(正末云)您孩儿记的,原来就是仰卧于桑树下的那个灵辄。(程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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