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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孩子愤愤不平地说:“大表哥,爹怎么把姐姐许配给那样的人?”
“现在已经太晏了,你姐姐真不幸,”觉新惨然答道,他想起蕙以后怎样同那个人在一
起生活的事,心就像被几把刀在慢慢地割。他轻微地叹息一声。
“你听,姐姐哭得多么惨。”枚少爷把嘴向着他母亲的房间一努,恐怖地说。
觉新的脸上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他还不曾说话,另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来代替他回答
道:“女人上花轿时候都要这样哭的。”说话的人是觉民,他刚才在外面看见了新郎的面
貌,他的心里也充满着愤怒。他故意说这种刺激的话。
“你不懂得,你不懂得。”觉新忽然摇摇头气恼地对觉民说。
外面锣声、唢呐声大作,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把花轿抬进了大门。觉新皱着眉头进了堂
屋。房里、堂屋里的人立刻忙乱起来。蕙被女眷们拥到堂屋里面,让她坐在椅子上,周氏们
忙着给她戴凤冠,穿霞帔。她一面啼哭,一面任人将她摆布。花轿已经进了中门在堂屋门前
放下了。轿夫们吆喝地把花轿平抬进堂屋,剩了后半身在外面。现在是新娘上轿的时候了。
人们叫了枚少爷来把蕙抱持上轿。蕙啼啼哭哭地挣扎着,不肯上轿,枚少爷又没有一点力
气,还需要觉新来帮忙。
又有女眷们来扶持。蕙挣扎了一会儿,一支珠花从头上落下。
芸在旁边拾了起来,但是没有法子再给她戴上去。蕙的挣扎使得好几个人淌了眼泪。她
的母亲看见大家拿她没有办法,便上前去含泪地在她的耳边说了两三句话,她才服服帖帖地
让他们把她拥进了花轿。
厚的轿帘放下,轿子被抬起来。一群人又前呼后拥地把花轿抬出去。这时送亲的男女客
人的轿子已经先走,花轿缓缓地出了周家的大门。陪嫁的杨嫂换上新衣坐了小轿,跟着花轿
到郑家去了。
众人痴痴地站在堂屋里望着花轿出了中门。从紧紧封闭着的花轿里还透出来蕙的凄惨的
啼哭声,但是它终于被锣声和唢呐声压倒,而远远地去了。蕙的事情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好几个人宽慰似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把心上的石头卸下去了一般。年轻一代人的心里还
充满着同情和愤怒。琴和觉民开始在谈论这件事情,他们站在右上房窗下谈话,淑华和芸也
加入,淑英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枚少爷也到那里去听他们说话,但是他听不进去。他
等一会儿就要到郑家去,而且还要留在那里坐席。那一个陌生的地方,那许多陌生的客人,
那些繁重的礼节,他又是以一个特殊的身份去的——想起来也够使他受窘了。虽然觉新答应
和他同去,但是对于他,那种种的麻烦不会减轻多少。他担心,他害怕。他很激动,他焦急
地挨着时刻。他惶恐不安地走去问觉新什么时候到郑家去。
聚在堂屋里的人渐渐地散去了,觉新独自走下石阶,他耳边还响着蕙的哭声。他了解蕙
的心情,不但了解,而且他充分地同情她。他看见那凄惨的挣扎,就想到一个可爱的生命的
被摧残,他不觉记起梅和瑞珏的惨痛的结局,他又想到自己过去所经历的那些痛苦的岁月。
一重一重的黑影全来压在他的心上。他有些忍不住了。他也想挣扎。但是那张瓜子脸带着绝
望地求助的表情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那张脸是他所熟悉的,是他所宝贵的。从那张不大不
小的红唇里曾经说出那些使他的心因感激而颤动的话;从那双含着深情的水汪汪的凤眼里他
曾经受到那几瞥关切的注视。这都是他永远不能忘记的。在他失去了他所宝贵的一切、只剩
下一颗脆弱的心的此刻,那个人便是他生活里的一盏明灯,那些话和那些眼光便是他唯一的
安慰和报酬。那个人对于他是太可宝贵了。
他不能够失掉她,他更不能够看着她落在一个悲惨的命运里面,让那可爱的年轻生命很
快地毁灭。他应该救她,他应该挽回那一切。他应该用最大的努力挣扎。——他这样兴奋地
想着。然而枚少爷走过来了。
“大表哥,我们就去吗?”枚少爷着急地问道,脸上带着忧郁和焦虑的表情。
“啊,到哪儿去?”觉新好像从梦中醒过来一般,他含糊地说。他惊疑地往四周一看,
于是恍然明白:一切都完结了,无可挽回了。现在太迟了。而且是他自己把她送到那个可怕
的地方去了的,是他自己帮忙别人把她推到那个悲惨的命运里去了的。这回是他自己毁掉了
他的最后一件宝贵的东西,牺牲了他的最后一个亲爱的人。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他觉得头
发昏,眼前一黑,身子支持不住,力量松弛地倒下去。
“大表哥。大表哥。”枚少爷惊恐地叫起来。他连忙搀扶着觉新。
“什么事?什么事?”觉民和周伯涛同时跑来张惶地问。
觉新睁开眼睛茫然地一笑,吃力地答道:“我没有什么,我有点累,过一会儿就好
了。”
“大哥,你还是回家去休息休息罢,”觉民提议道。周伯涛又是着急,又是抱歉,他也
劝觉新回家休息。觉新起初还不肯答应,还说要陪枚少爷到郑家去,后来觉得自己十分困
乏,实在不能支持,便告辞回家去了。
正文 第二十章
觉新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到了蕙回门的日子他又到周家去帮忙。觉民劝他在家里多休养
几天不要出街,更不要出去应酬,但是他不肯听从。他很早就到周家去了,而且极力装出精
神很好的样子。周伯涛在那里忙得没有办法,做事情找不到头绪,正在发脾气骂仆人,看见
觉新来,气也平了,把许多事情都交给觉新去办,自己抽身溜开了。
觉新勉强支持着办理那些琐碎的事情。这一天比过礼的日子更热闹。客人不断地来,大
厅上摆满了轿子。觉新也只得跟着周伯涛去应酬。他看见枚少爷穿着长袖宽袍拘束地移动脚
步,红着脸作揖打恭的样子,心里也有点难过。洋琴的声音吵闹地送入他的耳朵,瞎子唱得
更起劲了。
蕙终于回来了。他没有机会同她见面谈话。她被姊妹们和别的女眷包围着。他也不得不
去陪郑家姑少爷谈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后来在行礼的时候,外面吹着唢呐,蕙穿着粉红缎
子绣花的衣裙,头上戴满珠翠,垂着珍珠流苏,由伴娘搀扶出来,同新郎立在一起,先拜了
祖宗,又拜周老太太、周伯涛夫妇、徐氏、周氏等等,都是行的大礼。后来到了觉新的轮
值,他也只得进堂屋去陪着他们跪拜。他跟他们斜对着磕了头。他每次立起来总忍不住要偷
偷地看她一眼。她的粉脸被下垂的珠串遮蔽了,使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有那张特别宽大的
四方脸和一嘴突出的牙齿在他的眼前晃动。只有这短短的几瞥。她就跟他分开了。他依旧置
身在吵闹的贺客中间。他虽然同他们在一起谈笑,但是他的心却总放在一个人的身上。他多
看郑家姑少爷一眼,便多替蕙担心而且不平。他心里非常不舒服。在这人丛中,他连一个可
以了解他、听他谈一两句真心话的人也找不到。觉民虽然也到周家来过,但是这个年轻人行
过礼以后便借故走了。觉新因此更觉得寂寞。
傍晚在席上客人划拳喝酒十分起劲,觉新也跟着他们喝酒。他一杯一杯地喝下去,不知
道节制。他当时只觉喝得痛快,后来席终客人陆续散去以后,他才觉得自己支持不住了,连
忙告辞回家。他回到家里,刚走进屋还来不及坐下,就张口大吐,吐了一地。何嫂服侍他睡
下,又把他吐的脏东西也打扫干净了。
觉新迷迷沉沉地睡了一晚,第二天就不能起床。他发着高烧。周氏很着急,连忙叫人请
了医生来给他看玻他服了药,睡了十多天才渐渐地好起来。在他的病中周老太太、周伯涛夫
妇都来看过他,他们都认为他是为了蕙的喜事劳碌过度而得病的,所以对他表示大的歉意,
并且不时差人送了一些饮食来。芸也来过。她来时,或者琴来时,都由淑英、淑华、淑贞三
姊妹陪着在觉新房里闲谈。芸不知道觉新的心事,她还对觉新谈了一些关于蕙的事情。他从
芸的口里才略略知道蕙在郑家的生活情形。翁姑严峻而刻薄;丈夫脾气古怪,不知道体贴。
有一次蕙因为身体不大舒服,没有出去陪翁姑吃饭,后来就被婆婆教训一顿。蕙气得回房里
哭了半天,她的丈夫不但不安慰她,反而责备她小器。这是跟着蕙陪嫁过去的杨嫂回来说
的。芸愤慨地转述着杨嫂的话,她一面抱怨她的伯父,一面气得淌眼泪。淑英和淑华也在替
蕙生气。但是她们都只能用话来泄愤,不能够做任何实际的事情去减除蕙的痛苦。觉新躺在
床上。他说话不多,然而他把她们的谈话全仔细地听了进去。他痛苦地思索了许久。他如今
才开始疑惑起来:他当时是否就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他觉得他过去的行为错了。他那时本可
以采取另一种行动,即使失败,也不过促成两个生命的毁灭。而现在两个人都愈陷愈深地落
在泥沼里面,在灭亡之前还得忍受种种难堪的折磨。这都是他的错误。芸说那些话就像在宣
读他的罪状,每一句话都打在他的心上,使他的心起了震动。仿佛有一个炸弹似的东西马上
要在他的胸膛里爆炸。但是他极力忍住不发出一声呻吟让别人听见。因此他的秘密始终不曾
被人知道。
蕙从芸的口里得到觉新生病的消息。她心里很着急,但是表面上依旧装出平静的样子。
她不能够抽身到高家看觉新,后来却差了杨嫂来探玻杨嫂还带来一些蕙送给淑英、淑华、淑
贞三姊妹的礼物;另外还有笔墨、信纸、书签等等,是送给觉新和觉民的。那时觉新已经可
以下床了。他躺在床前一把藤椅上,把杨嫂叫来,絮絮地向她探问蕙的消息。杨嫂的话匣子
一旦打开,便不容易收常觉新巴不得她说得十分详细。杨嫂比芸说得多。她把她的愤慨全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