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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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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壶叔主公子行李之事。自出奔以来,曹(山东定陶)、卫(河南滑县)之间,担饥受饿,不止一次。正是无衣惜衣,无食惜食。今日渡河之际,收拾行装,将日用的坏笾残豆,敝席破帷,件件搬运入船,有吃不尽的酒铺之类,亦皆爱惜如宝,摆列船内。(无衣惜衣,无食惜食,不如制衣惜衣,制食惜食二语为更妙,盖无者穷困之谓,既得高贵,便无复虑此矣,惟制者亲手经历,深知经营之艰难,自不由不爱惜耳。)重耳见了,呵呵大笑,曰:“吾今日入晋为君,玉食一方,要这些残敝之物何用?”喝教抛弃于岸,不留一些。狐偃私叹曰:“公子未得富贵,先忘贫贱。他日怜新弃旧,把我等同守患难之人,看做残敝器物一般,可不枉了这十九年辛苦!乘今日尚未济河,不如辞之,异时还有相念之日。”(即小观大,见外知心,狐偃此举,大为有理。)乃以秦公(赢任好)所赠白璧一双,跪献于重耳之前曰:“公子今已渡河,便是晋界。内有诸臣,外有秦将,不愁晋国不入公子之手。臣之一身,相从无益,愿留秦邦,为公子外臣。所有白璧一双,聊表寸意。”重耳大惊曰:“孤方与舅氏共享富贵,何出此言?”狐偃曰:“臣自知有三罪于公子,不敢相从。”重耳曰:“三罪何在?”狐偃对曰:“臣闻‘圣臣能使其君尊,贤臣能使其君安。’今臣不肖,使公子困于五鹿(河南清丰西北),一罪也;受曹(山东定陶)、卫(河南滑县)二君之慢,二罪也;乘醉出公子于齐城(山东临淄),致触公子之怒,三罪也。向以公子尚在羁旅,臣不敢辞。今入晋矣,臣奔走数年,惊魂几绝,心力并耗。譬之余笾残豆,不可再陈。敝席破帷,不可再设。留臣无益,去臣无损。臣是以求去耳!”(人与物不同,为有情与无情异也,狐偃此比殊觉不伦,然所以言此者,或借以启沃重耳之心耳,不可太看呆了。)重耳垂泪而言曰:“舅氏责孤甚当,乃孤之过也。”即命壶叔将已弃之物,一一取回;复向河设誓曰:“孤返国,若忘了舅氏之劳,不与同心共政者,子孙不昌”即取白璧投之于河曰:“河伯为盟证也!”时介子推在他船中,闻重耳与狐偃立盟,笑曰:“公子之归,乃天意也。子犯欲窃以为己功乎?(狐偃之所为,却有似于要君,无怪介公之窃笑。)此等贪图富贵之辈,吾羞与同朝!”自此有栖隐之意。

重耳济了黄河,东行至于令狐,(今平阳府猗'音以'氏县。山西临猗西)其宰邓惛,发兵登城拒守。秦兵围之,卆豹奋勇先登,遂破其城,获邓惛斩之。桑泉、(今临晋县)臼衰,(今解州东南有臼城。)望风迎降。晋怀公(姬圉)闻谍报大惊,悉起境内车乘甲兵,命吕省为大将,卻芮副之,屯于庐柳,(今解县。)以拒秦兵。畏秦之强,不敢交战。公子絷乃为秦穆公(赢任好)书,使人送吕、卻军中。略曰:

寡人之为德于晋,可谓至矣。父子背恩,视秦如仇。寡人忍其父,不能复忍其子。今公子重耳,贤德著闻,多士为辅。天人交助,内外归心。寡人亲率大军,屯于河上。命絷护送公子归晋,主其社稷。子大夫若能别识贤愚,倒戈来迎,转祸为福,在此一举!

吕、卻二人览书,半晌不语。欲接战,诚恐敌不过秦兵,又如龙门山故事;欲迎降,又恐重耳记著前仇,将他偿里克、卆郑之命。踌躇了多时,商量出一个计较来。乃答书于公子絷,其略云:

某等自知获罪公子,不敢释甲。然翼戴公子,实某等之愿也!倘得与从亡诸子,共矢天日,各无相害,子大夫任其无咎,敢不如命。

公子絷读其回书,已识透其狐疑之意。乃单车造于庐柳,来见吕、卻。吕、卻欣然出迎,告以衷腹曰:“某等非不欲迎降,惧公子不能相容,欲以盟为信耳。”絷曰:“大夫若退军于西北,絷将以大夫之诚,告于公子,而盟可成也。”吕、卻应诺。候公子絷别去,即便出令,退屯于郇城。(地在解州西北。)重耳使狐偃同公子絷至郇城,与吕、卻相会。是日刑牲歃血,立誓共扶重耳为君,各无二心。盟讫,即遣人相随狐偃至臼衰,迎接重耳到郇城大军之中,发号施令。怀公(姬圉)不见吕、卻捷音,使寺人勃鞮至晋军催战。行至中途,闻吕、卻退军郇城,与狐偃、公子絷讲和,叛了怀公,迎立重耳,慌忙回报。怀公(姬圉)大惊,急集卻步扬、韩简、栾枝、士会等一班朝臣计议。那一班朝臣,都是向著公子重耳的,平昔见怀公专任吕、卻,心中不忿:“今吕、卻等尚且背叛,事到临头,召我等何用。”一个个托辞,有推病的,有推事的,没半个肯上前。(闲时不烧香,忙时抱佛脚,人情自然不肯,怪他不得。)怀公(姬圉)叹了一口气道:“孤不该私自逃回,失了秦欢,以致如此!”勃鞮奏曰:“群臣私约共迎新君,主公不可留矣!臣请为御,暂适高梁(梁地。山西临汾东北)避难,再作区处。”

不说怀公(姬圉)出奔高梁(山西临汾东北)。再说公子重耳,因吕、卻遣人来迎,遂入晋军。吕省、卻芮叩首谢罪,重耳将好言抚慰。赵衰、臼季等从亡诸臣,各各相见,吐露心腹,共保无虞。吕、卻大悦,乃奉重耳入曲沃城中(山西闻喜东北),朝于武公之庙。绛都(山西汾城)旧臣,栾枝、卻溱为首,引著士会、舟之侨、羊舌职、荀林父、先蔑、箕郑、先都等三十余人,俱至曲沃迎驾。卻步扬、梁繇靡、韩简、家仆徒等,另做一班,俱往绛都郊外邀接。重耳入绛城即位,是为文公。按重耳四十三岁奔翟(山西临汾北),五十五岁适齐(山东临淄),六十一岁适秦(陕西凤翔),及复国为君,年已六十二岁矣。(不是天假之年,返国且不可望,况成事乎?可见当日之辞秦,大为失计也。)

文公既立,遣人至高梁(山西临汾东北)刺杀怀公(姬圉)。子圉自去年九月嗣位,至今年二月被杀,首尾为君,不满六个月。哀哉!寺人勃鞮收而葬之,然后逃回。不在话下。

却说文公(姬重耳)宴劳秦将公子絷等,厚犒其军。有卆豹哭拜于地,请改葬其父卆郑。文公许之。文公欲留用卆豹,(晋文欲用卆豹,不惧挑秦之怒乎?主意殊错。)豹辞曰:“臣已委质于秦庭,不敢事二君也。”(卆豹大是。)乃随公子絷到河西,回复秦穆公(赢任好)。穆公班师回国,史臣有诗美秦穆公云:

辚辚车骑过河东,龙虎乘时气象雄。
假使雍州(陕西凤翔)无义旅,纵然多助怎成功?

却说吕省、卻芮迫于秦势,虽然一时迎降,心中疑虑,到底不能释然。对著赵衰、臼季诸人,未免有惭愧之意。又见文公(姬重耳)即位数日,并不曾爵一有功,戮一有罪。举动不测,怀疑益甚。乃相与计较,欲率家甲造反,焚烧公宫,弑了重耳,别立他公子为君。思想:“在朝无可与商者。(既是无可与商,成逆后谁肯想助,岂非大左。)惟寺人勃鞮,乃重耳之深仇。今重耳即位,勃鞮必然惧诛。此人胆力过人,可邀与共事。”使人招之,勃鞮随呼而至。吕、卻告以焚宫之事,勃鞮欣然领命。三人歃血为盟,(独不记屠岸夷与卆郑诸人歃血且啮指为誓耶?)约定二月晦日会齐,夜半一齐举事。吕、卻二人,各往封邑,暗集人众。不在话下。

却说勃鞮虽然当面应承,心中不以为然。思量道:“当初奉献公(姬佹诸)之命,去伐蒲城(山西隰县)。又奉惠公(姬夷吾)所差,去刺重耳。这是桀(音节)犬吠尧,各为其主。今日怀公(姬圉)已死,重耳即位,晋国方定,又干此大逆无道之事。莫说重耳有天人之助,未必成事;纵使杀了重耳,他从亡许多豪杰,休想轻轻放过了我。不如私下往新君处出首,把这话头,反做个进身之阶。此计甚妙。”又想:“自己是个有罪之人,不便直叩公宫。”遂于深夜往见狐偃。狐偃大惊,问曰:“汝得罪新君甚矣!不思远引避祸,而夤夜至此何也?”勃鞮曰:“某之此来,正欲见新君,求国舅一引进耳!”狐偃曰:“汝见主公,乃自投死也。”勃鞮曰:“某有机密事来告,欲救一国人性命。必面见主公,方可言之。”狐偃遂引至公宫门首。偃叩门先入,见了文公(姬重耳),述勃鞮求见之语。文公曰:“鞮有何事,救得一国人性命?此必托言求见,借舅氏作面情讨饶耳。”狐偃曰:“‘刍荛之言,圣人择焉。’主公新立,正宜捐弃小忿,(杀我也而谓之小忿,想见狐偃胸中何等阔大。)广纳忠告,不可拒之。”

文公(姬重耳)意犹未释。乃使近侍传语责之曰:“汝斩寡人之袂,(衣袂也。)此衣犹在,寡人每一见之寒心。汝又至翟(山西临汾北)行刺寡人,惠公(姬夷吾)限汝三日起身,汝次日即行,幸我天命见祐,不遭毒手。今寡人入国,汝有何面目来见?可速逃遁,迟则执汝付刑矣!”(若果以二事为罪,则仇人也,求之惟恐不得,乃教之逃遁乎?即此一端,勃鞮亦当效忠恐后矣。)勃鞮呵呵大笑曰:“主公在外奔走十九年,世情尚未熟透耶?先君献公(姬佹诸),与君父子;惠公(姬夷吾)则君之弟也。父仇其子,弟仇其兄,况勃鞮乎?勃鞮小臣,此时惟知有献、惠,安知有君哉?(此所谓桀犬吠尧者也。)昔管仲为公子纠射桓公(姜小白)中其钩,桓公用之,遂伯天下。如君所见,将修射钩之怨,而失盟主之业矣。不见臣,不为臣损,但恐臣去,而君之祸不远也。”(又以利害动之,便不怕他不见,真是操纵在手。)狐偃奏曰:“勃鞮必有所闻而来,君必见之。”(正是从利害起见。)文公(姬重耳)乃召勃鞮入宫。勃鞮并不谢罪,(便见从容,亦为中有所恃耳。)但再拜口称“贺喜!”文公曰:“寡人嗣位久矣,汝今日方称贺,不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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