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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归线-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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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门的头头便会署上他的大名。他是一个傻瓜,哪一种语言也说不好,可是会挑别人的毛病假如他看到哪一段自以为写得不错的文字便说,“我就是要你这样写嘛!写得漂亮,我准许你把它写进你的书里去。”有时这些漂亮的段落是我们从百科全书或旧导游手册上抄来的,卡尔真把其中一些搬进他的书里了,因为这些段落有点儿超现实主义的味道。

有一天晚上,我散步回来一推开门便有个女人从卧室里跳出来。她立即嚷道,“你就是那个作家吧!”她打量一下我的胡子以加深印象,她说,“多么可怕的胡子!我看你们这些人呆在这儿准是疯了。”菲尔莫手里拿着一条毯子跟在她身后。“她是一位公主。”他说,一面还咂咂嘴唇,好像刚刚尝了尝某种珍贵的鱼子酱似的。他俩都穿着出门的衣服,我弄不明白他们拿着睡觉的被褥干什么,后来我马上想到,准是菲尔莫把她强拉进卧室看他的洗衣袋去了。每一回有新的女人上门他都要来这一手,尤其是法国女人。洗衣袋上缀着“凭票取衣”,不知为什么菲尔莫养成了向每一位来访的女客讲解这句话的痹好。可是这位女人不是法国人,这一点他当即对我说明了。她是俄国人,而且还是一位公主。

他激动地高声谈论,像一个刚刚发现一件新玩具的孩子。

“她会讲五种语言!”他说,显然为这样一种才能所倾倒。

“不,四种!”她马上纠正道。

“好,就算四种吧……总之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姑娘,你该听听她讲话。”

公主有些不安,她不断搔自己的大腿、揉鼻子。她突兀地问我,“他为什么想现在铺床?他以为那样就能得到我吗?他是个大孩子,他的举动太丢人。我带他去一家俄国餐馆,他跳起舞来像个黑鬼。”她扭扭屁股演示菲尔莫是怎样跳的,又说,“他说得太多,嗓门太大。他说的全是废话。”她在屋里急速转来转去,察看画和书,她始终高昂着头,偶尔也搔搔自己身上。

她不时像军舰一样转过身去,把舷侧朝向我们。菲尔莫跟着她到处走,一手提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她嚷道,“别这样跟着我!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可喝了?你不能弄一瓶香摈来?我一定要喝点儿香摈。我的神经!我的神经!”

菲尔莫瞅空子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是个演员……电影明星……有个家伙抛弃了她,她总忘不了……我一定要把她灌醉……”“那么我就走开。”我正说着,公主大叫大嚷着打断了我们。

“你们为什么要咬耳朵?”她跺着脚喊道。“难道你不知道这样是不礼貌的吗?你,我记得你是要带我出去的,不是吗?今晚我一定要喝醉,我早就对你说过了。”

菲尔莫说,“是的,是的,咱们马上就走。我只是想再喝一杯。”

她吼道,“你是一头猪,不过你也是一个好孩子。只是你说话声音太大,不懂礼貌。”她又转向我,“我能指望他规矩一点儿吗?今晚我一定要喝醉,我可不想叫他给我丢人。以后我还会来这儿的,我想跟你谈谈,你显得更聪明一些。”

临出门时公主友好地跟我握握手,她答应哪天晚上再来吃饭——“等我清醒的时候。”她说。

“好极了!”我答道。“再带上一位公主,至少带一位伯爵夫人一同来,我们每个星期六都换床单。”

大约到了凌晨三点菲尔莫蹒跚进来了……就他一个人。他喝得烂醉,敲得乱响,像一个瞎子,他在用裂开的拐杖探路。嗒、嗒、嗒,一路响着走过疲倦的小巷……“我这就去睡了,明天再跟你细说。”经过我身边时他说。他闯进里屋,扯下床罩,我听见他在叹息——“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女人!”不到一秒钟他又出来了,戴着帽子,手里提着裂了缝的手杖。“我早就知道会出这种事的。她疯了!”

他在厨房里翻腾了一阵,带着一瓶安如葡萄酒回到工作室里来,我只好坐起来和他干一杯。

据我把故事连接起来的情况看,这整个事情源于香榭里舍大街的“邦德波威”,有一回他在回家的路上在那儿下车喝了一杯。和平时一样,这时露天咖啡座上坐满了老家伙,这一位正坐在小径上,面前摊着一棵小碟子。菲尔莫凑巧走过来同她视更多了。

一场舞刚跳了一半她突然走出舞场,眼泪涌出来。菲尔莫说,“怎么回事?这一回我又怎么了?”他出于本能马上把手放在背后,好像屁股仍在扭动似的。她说,“没什么,你什么也没干。好了,你是个好孩子。”说完,她又把他拉到舞场上开始狂跳起来,菲尔莫小声问,“可你究竟怎么了?”她又答道,“没什么。我看到了一个人,就这个。”然后她又猛然发脾气了——“你干吗要把我灌醉?你不知道喝醉酒后我会发疯?”

她问,“你有支票吗?我们一定得离开这儿。”她把侍者叫过来,同他用俄语耳语了两句。“是真的支票吧?”侍者走开后她问。接着,她又冲动地吩咐,“在楼下衣帽问里等我,我得给人打个电话。”

侍者送来我的零钱后菲尔莫悠闲自在地信步下楼来到衣帽问等她,他来回走动,轻声哼曲子、吹口哨、咂嘴预想着将要品尝的鱼子酱的滋味。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他仍在轻声吹口哨。二十分钟过去了,公主仍未露面,菲尔莫这才起了疑心。衣帽间的侍者说她早走了,他冲出门,门口站着一个穿制服的黑鬼,咧着嘴大笑。黑鬼是否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黑鬼笑了,黑鬼说,“我听见说库波勒饭店,没听见别的,先生!”

在库波勒饭店一楼,他看到公主坐在一杯鸡尾酒前,脸上一副想入非非、恍恍馏熄的表情。看到他,她微笑了。

他说,“这样跑掉象话吗?你可以告诉我,说你根本不喜欢我……”听到这话她发火了,表演了一番,没完没了他说了许多之后呜呜大哭起来,鼻涕眼泪流了不少。她哭诉道,“我疯了,你也疯了。你想叫我跟你睡觉,可我不想跟你睡。”后来她又开始破口大骂她的情人,就是在舞场上看到的那个电影导演。这就是她不得不逃离那个地方的原因,这就是她每天晚上吸毒、喝醉酒的原因,这也是她纵身跳进塞纳河的原因。她这样唠唠叨叨地说自己有多么疯痴,突然又有了一个主意,“咱们到布里克托普的店里去!”她在那儿认得一个人……他以前曾答应帮她找个工作,肯定他会帮助她的。

“那要花多少钱?”菲尔莫谨慎地问。

要花很多钱,她马上告诉他了。“不过听着,假如你带我去布里克托普那儿,我就答应跟你一起回家。”她挺老实,又补充说这也许会花掉他五六百法郎的。“可是我值这么多钱!你不明白我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全巴黎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我这样的女人……”“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菲尔莫的美国佬脾气完全表现出来。“我可不这么看,我看不出你值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古怪的婊子。老实说,我宁愿给某一个穷酸的法国姑娘五十法郎,至少她们还给人一点儿报偿。”

他一提起法国姑娘她便暴跳如雷。“别对我说起这些女人!

我恨她们!她们愚蠢……她们丑……她们全是为了钱。我告诉你,别说了!”

不到一分钟她的气又消了,她又想出一个新花招。她喃喃道,“亲爱的,你还不知道我脱光了是什么样呢。我美极了!”说着她用双手托着两只乳房。

然而菲尔莫不为所动,他冷冷他说,“你这个婊子!我并不在乎在你身上花几百法郎,不过你太古怪。你甚至连脸都没有洗,你嘴里有股臭味,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公主呢……我并不要你的神气活现的俄国花样,你该上街去推销。你并不比哪一个法国小姑娘强,你甚至还不如她们,我不会再在你身上花一个苏了。你该到美国去,那儿才是你这种吸血鬼呆的地方……”他这番活好像一点儿也没有使她生气,她说,“我想你有点儿怕我。”

“怕你?你?”

她说,“你还是个小孩子呢,你没有一点儿礼貌。等你更了解我以后就不会这样说了……你干吗不学着对我好一点儿?如果你今晚不想跟我一同去,悉听尊便。明天五点到七点间我在‘圆顶’等你,我喜欢你。”

“可我明天不打算去‘圆顶’,哪一天晚上也不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永远不想。咱俩一刀两断了,我要到街上找一个漂亮的法国小姑娘,滚你的蛋吧!”

她瞧瞧他,疲乏地微笑了,“你现在这样说。等着瞧!等你跟我睡过以后再说,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体有多么美呢。你以为法国姑娘懂得怎样做爱……等着瞧吧!我要叫你为我发狂。我喜欢你,只是你太野蛮。你还是个孩子。话太多……”“你疯了,”菲尔莫说。“天下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爱上你,回家去洗洗脸吧。”说完他不付酒钱就走了。

不过没几天公主便就范了,她真的是一位公主,对此我们确信无疑,只是有淋玻总之,这儿的生活一点也不枯燥,菲尔莫患有支气管炎,正如我所说的,公主有淋病,而我有痔疮。

我在马路对面的俄国杂货店里退掉了六个空酒瓶子,我一滴也不曾喝下肚。没有肉,没有酒,没有肥野味,也没有女人,只有水果和石蜡油、碘酒和肾上腺素油膏。这个鬼地方没有一把椅子是坐着舒服的。现在,瞧着公主我自觉身份大增,像一个巴沙一样。这个词的发音使我联想到她的名字,玛莎。这个名字并不很贵族化,令我又联想起《活尸》。

起初我以为三人同居会令人尴尬,可是一点儿也不。看到她搬进来,我以为自己又要倒霉了,以为得另找个地方住了,可是菲尔莫很快就叫我明白他只是暂时收留她,到她能自立时为止,我不明白“自立”这样一个词用在这样一个女人身上是指什么,照我看她一辈子都是头朝下倒立的。她说是革命迫使她离开俄国的,我敢肯定,若没有这场革命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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