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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
梁诚抖了一下,心突突直跳。他停下,站在台阶上回身去找,看见一个女孩在招呼不远处的一位长者。
正走着神,杨雅竹叫了他一声:“梁总?”
“嗯?”梁诚惊觉,“你跟小唐先进去吧,我抽根烟。”
点着的烟就夹在指间,梁诚线条硬朗的脸上眉心蹙着,他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不远处刚刚打了招呼的两个人从身边经过。在这个瞬间,他好像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自己,原来,还是想着,还在爱着。直觉中有人在看着自己,他扭回头果然撞上了小杨的目光,手里的烟下意识的放回唇边狠狠抽了一口。梁诚挥挥手对她说:“算了,进去吧,别再让人家等咱们。”
席间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梁诚中途跑到洗手间吐了一次,回来强撑着熬完这顿饭。甲方的面子不敢不给,那是衣食父母,只能鞍前马后,尽管小唐拼了命地帮他挡酒,可他却是最大的靶子,而且又太没量。看着小唐把客人送出去,梁诚脸色发白地靠在椅背上,脑门渗着细密的汗珠,本来就不太好的胃被折腾得够呛。
小杨跟服务员要了杯开水,递过去。他喝了两口,缓了缓。
见周围没了外人,杨雅竹收起了“梁总”的称呼,说:“小光哥,你最近是不是太忙了?打七月份开始,都没给自己放过假。你一人行吗?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梁诚看了她两秒,半眯着眼睛,眼神柔化了很多,可说出来的话仍然是拒绝:“这么晚了,赶紧自己回去吧,其实应该我送你的。”顿了顿,他又说:“周末加加班,看看项目书还有没有要改的,明天晚上,最迟礼拜天上午把改好的传给我一份。”
看着梁诚的背影,杨雅竹追了上去,扶着他,却觉得他手臂上的肌肉纠结起来,终于还是撒开了手。
两个人在路口等出租,梁诚一直拧着眉毛,点上烟,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小杨,我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遇见的好姑娘不多,你算一个……”
杨雅竹听得心里有点儿乱,“这是……夸我?”
“那我还夸社会主义呀?”一口烟雾吐出去,他又说:“你交男朋友了,是吧?”
“小光哥,我……你别误会。”
“嗯。”梁诚唇上斜斜叼着烟,点了下头,本来注视着杨雅竹的视线也随之拉到了远处。
小杨并不清楚他嗯这一声代表什么意思,她自己都没弄明白自己的意思。
“有时候想想,连私奔都挺难的。”梁诚沙哑的声线里带着一种浅浅的嗤笑,浑身上下显现出酒后的疲惫。
杨雅竹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印象里,梁诚是那种绝对不会向谁吐露心声的人。她虽然好奇,却不忍心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撕裂伤口,明明就鲜血淋漓,还偏要一脸调侃地说,我早没事儿了。
“我当初是要回去的,工作丢了,签证撕了,家里吵得鸡飞狗跳的,可那我也想要回去,我答应她了。”梁诚的声音很小,说完又抽了一口烟,“后来,使馆面签被拒了,我去申诉,又给打回来,真的一点儿辙都没有了。我最初还想问问她,念完了愿不愿意回来。德国那种地方不允许奇迹存在,我不想她因为我连学位都耽误了。”杨雅竹看着梁诚,那双眼睛里突然间多了些牵挂和不舍,像是在笑,连嘴角都不易察觉地扬起了一点点。“后来的你都知道了,我要是跟她说了,她肯定疯了心的要回来找我。我怕她跟我似的,和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我那时候什么样你也都看见了……”
“……怕她跟着你受委屈?”小杨打断他。
梁诚笑了,把烟头在身旁的垃圾桶上狠狠捻灭,“哪儿那么高尚啊,我就是找个借口躲开。”回望当初,无能为力只能算是悲哀,抽身不得才让他恐惧。
“那现在呢,现在总不用再躲了吧?你现在不是好好的?而且,又守着廖大夫这么近。”
“我也想她能回来,能卷土重来,可是,什么事儿都算上,不是想想就能成的。”梁诚潦草而淡然地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出声了。
小杨下意识地把眼光从他脸上收回来,她不敢坦白告诉他,当初他被拒签是因为她接了使馆的问询电话,尽管当时是实话实说,却是彻彻底底地害了他。
把杨雅竹送上出租车,梁诚慢慢往家走着。开了门,咒儿正歪着猫脑袋看他。梁诚换了衣服,洗过澡,把咒儿抱到身边,一人一猫,一个半躺着一个斜趴着。
他把咒儿转了个身,强迫它看着自己,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真诚了,咒儿将自己团了团,老老实实地对着他。
梁诚胡噜着咒儿,开始自言自语:“我那天看她们教研室的网页了,没有她了,那间办公室换别人了。我当时吓了一跳,连烟都掉地上了。页面上还给了个链接,是这届博士生毕业典礼的集体照,二十来个人吧,戴着博士帽,穿着黑袍子,那张照片比她简历上的好看多了。”遇上庄严的事儿,他还是会乱了章法,以前是,现在也是。快三年了,一旦音讯全无,就止不住的思念泛滥,觉的天都要塌下来了。那天,梁诚疯狂地找她,打她的手机,号码已经是空号,他联系孙自瑶,她的号码也不在了。他打庄严在N大办公室的电话,她的学弟说,她留在了N城,在R会计师事务所上班了。他托友人在方便的时候去趟N城,去庄严的住址看看,消息传来,人在五月份就退房搬走了。
“咒儿,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顺其了如今这么个自然的。知道她在N大的时候我不敢找她,现在觉得可以试着找找了,可是人不在了。五月份的毕业典礼,她学弟说,那之前她就离开了。她要是真能过得好,跟不跟我,其实无所谓。我就是叫屈,怎么在我心里的,不在我命里。那天打完电话我去小面馆吃面,我居然问开票的小姑娘,大碗和小碗有什么区别?傻逼的我自己都词穷了。那姑娘还真想了会儿,告我说,大碗大,小碗小。这是她这辈子遇见的最像搭讪的问题了吧?我不是想勾搭她,是那天,我真的乱了。”
梁诚看着肚子上趴着的咒儿,挠着它的下巴磕,听着它的呼噜,接着说:“我当时应该晚点儿辞职的,起码签证可以不用那么麻烦,要是真回德国了,有些事儿也就躲过去了。”
几年前,“绿色校园,节能减排”的政策在国内刚刚出台不久,梁诚建议HH高层把在国内的污水处理市场定位于各大高校,并选择了X大作为中水处理项目的试点。项目成功以后,教委向全国推广经验,那是HH有史以来投入最少效益最高的一则广告。随着HH业务量剧增,它与Y市合资公司发生了矛盾,德国人认识到唯一的解决途径就是合资公司改头换面,成为全资子公司。只是,外商增资,还牵扯到国有资产,多少环节,多少审批,HH力不从心,不得已只能投靠潜规则。于是,高层心照不宣的和运作者缔结了同盟,而这个暗箱操作的牺牲品之一就是梁诚。弄权之人担心梁诚很快就会凭借他的实力、经验、人脉超越自己,而一个掌控不了的人,留下来就是威胁。HH在中国的长远发展和区区一个主管,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作为交换条件,梁诚不能出现在重组后的子公司里,也不再担任所谓的中国区营运总监。增资、收购,在HH不会有比这更大的中国项目了,梁诚这个名义上的总监被完全排除在外了。意思表达已然足够明显,他没必要继续留下来当牛做马了。真相确实让他消沉,可还有一件事更令人沮丧,几年前入职HH时,梁诚签下了Exklusivitä;tsklausel(竞业禁止条款)——“离职后五年内不得在德国境内受雇于从事污水、淤泥处理等相关环保企业”,这一条是他能得到这个工作位置的前提之一。那一刻,梁诚面前就只剩下两条路,一是自动辞职自谋出路,但如果留在德国,他就几乎要离开环保这个行业。二是死皮赖脸留在HH,德国公司不敢轻易裁员,否则要支付一笔数目不小的补偿金,只是他前景堪虑。最终,梁诚提出自行离职,他一度以为回国结婚是他唯一的出路,连老天都推波助澜。
咒儿抬起了埋在前肢里的脑袋,站起身来,抖了抖耳朵,对梁诚的挽留不予理会,踩着他的腿踱开了。
梁诚望着咒儿的背影,骂了一句:“操!这你丫就听烦了,刚开头。”他关了台灯,睁着眼睛,在黑暗中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眼前的画面回到了离开庄严的那个夜里。那一夜,连冰冷的空气里都掺杂了爱的味道。梁诚不记得当时是怎么从她屋里走出去的,只记得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眼泪毫无预期地掉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拿手掌捂住嘴巴,怕自己会哭出声音。曾经以为,在一段暧昧的关系里伤得可以不那么重,可那时候他才发现,没有什么不同,爱了就是爱了,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往家走着,听着教堂的钟声响起,这个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梦圆,又有多少人梦碎。
后来,梁诚随着飞机满怀眷恋地一飞冲天,离开地面的那一刹那,他身体里那个苦苦守了十几年的信念在瞬间远去了。用了两年半的时间暧昧,到这一刻他才确定,他离不开她,他根本做不到不抱任何希望地去抱她,去吻她。他很不情愿地承认,他后悔了,悔到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天悔起才合适。当初,就应该爱她。
飞机不知道在以怎样的速度飞行着,梁诚只觉得飞了很久很久。他无比迫切地期待返航的那天,希望可以对庄严无所顾忌,他再也不想继续有所保留的爱了,他愿意为她放弃一切,为他回来,重新找份工作,领着她,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一旦舍弃了那个让他左右为难的未来,走到这个无法抗拒的结局,他心里竟然出奇的平静。梁诚仰头靠在飞机的座椅上说,庄严,好好等着我回来,回来我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梁诚离开的那天,窗外是灰蒙蒙的。终于耗到闹钟响了,庄严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周围若有若无地飘着他的味道,迟迟不散。她去卫生间洗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