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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朝沙鲁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朝外行了。
沙鲁走了一步,又回头拉了拉帽儿,咳了咳,“我有两件衣裳破了,还请帽儿姑娘蘀我看看还能修补不?”
帽儿一滞,瞪了沙鲁一眼。
这男子衣裳破了,岂是随意能寻一个女子缝补的?
她也只沙鲁是寻藉口调走她,可这藉口也太烂了些。虽是没有外人在,可帽儿也止不住有些脸红。
沙鲁被帽儿一瞪,这才有些回神,那黑黑的脸膛便泛了些红潮。伸出去的手也猛地收了回来,很是有些尴尬。
布罗看着两人,心里也发笑,面上却不露,笑眯眯地望着帽儿,“那就劳烦帽儿姑娘了。这家伙把府里的绣娘都得罪光了,倒有不少破衣裳呢。”
明思心里一堆事,可见这般情形,也有些忍不住的笑意。看了一脸尴尬的沙鲁一眼,她唇角噙笑,拍了拍帽儿的胳膊,“左右无事,去吧。”
待帽儿扭扭捏捏地跟着沙鲁和布罗离去,明思垂眸笑了笑,提步朝前。
书房门本是开着,明思一走到门前,便看见在书案前坐着的荣烈。
约莫的刚沐浴换衣过,此刻一身墨鸀缂丝长袍的荣烈显得特别的清雅干净。书房的窗扇都开着,下午慵懒的阳光细细的洒在他的背部头顶和侧脸。
浅象牙色的皮肤在金色的光线中,宛若美玉一样的光洁细腻。几缕茶褐色发丝顺着耳后垂落胸前,阳光中丝缎一般闪亮柔滑。
不知为何,这个在明思心里更适合暗夜的男子,在此刻沐浴在阳光中,竟然显出一抹神明一样的圣洁感。
算来,自上回在明思书房不欢而散,两人已经有二十来日未曾碰面。
明思有些疑惑。
原本是暗夜中如暗生花的罂粟,邪气而魅惑。为何忽然沐浴在阳光中时,也能散发出这样近乎神祗一般的圣洁。
荣烈长得好看,这一点明思从来是清楚的。可她不明白,人的气质怎会在不同的环境中,发生这样大的改变。
是她错觉,还是说有什么东西变了呢?
见明思站在门前不动,荣烈等了些许,终于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从面前的文件上抬起头朝门口望来,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一双眸光似平静,却又极湛然清亮,“怎么不进来?”
语声平和而随意,隐隐还有几分无奈。
明思却有些心慌,甚至没仔细地却听那话声中的语气。被荣烈这一看,心里原本做好的建设似乎都有些不管用了。
迎着荣烈看似平静的目光,她定了定神,走了进去。
荣烈也起身,走到一旁设了两个相连座位的茶床边,在内侧坐下。
明思只得在另外一个座位上坐下。
荣烈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用目光指了指明思那侧的茶盏,“这是皇兄前些日子送来的新茶,尝尝?”
明思揭开茶盖,只见青翠如碧的茶汤中,银白色的一旗五枪,如同一朵朵微型的雪莲一般浮动竖立着。
飘雪银星?
明思不觉一愣。这飘雪银星乃是白茶中的极品。比她素来爱喝的悬丝银针,还要珍贵少见。
一般的茶叶讲究是鲜嫩。一棋一枪者为上品。可这飘雪银星,却反其道。这茶叶要待长到半老时,选那正好一旗五枪者,通过秘法半发酵。数十道工艺全由人工呵护,却不损那茶叶茶梗上的天然银白绒毛。而这茶也于旁的茶不同,旁的茶是愈长愈老,而这飘雪银星却是茶叶长到一旗五枪时,方是最嫩。
四老爷爱茶,也搜罗了不少名茶典谱。明思都一一阅览过,她记性好,故而字字清晰。
此际,心头虽有事,但见到这只曾闻名而无缘得见的名茶,心里也不是没有几分新奇和淡淡喜悦的。
见得明思眸色忽亮,荣烈唇角轻轻绽出一丝笑意,“识得这茶?”
明思将茶盖放好,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汤一入腹,只觉齿颊留香,竟是异常甘醇,回口也悠长得紧。
将茶盏放回,明思轻轻笑了笑,眉眼间柔光莹然,“爹爹肯定想不到,我竟然喝到了飘雪银星。”
荣烈未想到明思当真识得此茶。这茶是夏沥独有,产量极少。一年不过总共才三五斤。便是在夏沥,也惟有皇室核心成员才有资格享用。这回还是元帝新立国号,夏沥才将此茶作为贺礼之一送了些来。
就他也不过是原先通过渠道弄了些来,才品过几回。这飘雪银星非但见过的人少,就连典籍中记载也是不多的。
明思竟然能一眼便认出,他心里也有些意外。
原来她也好茶道…
荣烈唇畔微笑,“我倒没想到你竟然识得这茶。你懂茶道?”
明思笑了笑,“我爹喜欢,我不过是跟着效颦,哪里算懂。”想到四老爷,明思唇角忍不住愉悦,“我十岁那年,我爹生辰,我让他许愿。他道,若是此生能饮尽七大名茶,便再无憾矣。没想到,今日我倒先有了这口福。”
明思说得极为自然随意,荣烈的目光也一瞬也未离开她的面容。随着明思的话声,他的目光也愈加柔和了下来。
明思说完望着他,“这茶还有么?”
“你倒是不客气。”荣烈轻声一笑,旋即噙笑颔首,“还有,我晚些就让人送些过去。”
明思唇角轻抿而弯,“此事于你不算为难,于我爹却是大喜,我自不会同你客气。”
这一句一出,荣烈唇角的笑意却蓦地一凝,下一瞬,又恢复自然,瞥了一眼明思的左手,“伤口都好了么?”
明思说出那话,心里也有些后悔,此刻闻言,心里也松了口气。遂伸出左手伸出摊开,笑道,“都好了——”
茶床位于窗侧,明思伸出的掌心正好落在窗口泻入的阳光中。纤巧优美的一只素手沐浴金色明亮中,似白玉般通透又在金色的光线中显出一种粉粉的嫩色。手指纤长而优美,真正的指如削葱根,晶莹可爱。
明思笑盈盈地说了三字,便欲收手回来,却不料斜刺里忽地伸出一只手来将她的手指握住,“我看看。”
也只三字,却低沉而柔。
第五百一十二章“坦陈以待”
话还未完,三根指尖已经落如几根同样纤长优美的手指间。一瞬间,柔美的雪白色便和浅浅温润的象牙色搭配在了一起。
同样的优美,同样的细腻,不同的色泽,却有出人意料的和谐美感。
明思蓦地怔住。回神过来,便要抽回,荣烈却用了恰到好处的力度,将那只欲要脱离的手拉到身前,低头俯视,似未觉察到主人的抗拒之意,眉眼柔和,语声柔润而低,“还有些痕,别忘了上药。”
说完,便轻轻放开,抬目看来,眸色专注而平静,“腿上的伤口深些,还没全好吧?”
明思同他对视一移开视线,“早就不疼了,都好了,帽儿日日都盯着。”踌躇片刻,又轻声道,“你别多想,我没怪过耍我也不在意有没有疤,现在只剩一点点,即便留点,想必也淡得很。没关系的。”
荣烈望着她,眉眼渐渐深邃,唇角却挂着一抹浅浅笑意,“我没多想,只想我该想的。”
明思回看他一眼,只见那俊美的眉宇间一派清风朗月,似坦然无比,心里霎时一怔,“你想什么?”
未反应过来,话已脱口而出。一说完,又再度后悔,赶紧又加了一句,转开话题,“你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荣烈轻笑颔首,“你放心,我会顾着自己的。”
明思蓦地噎住。
这回答,怎么听怎么有点…下一瞬,便生出些被人看穿的感觉。
遂在心头无语叹气。抬首看向荣烈,目光澄清无比,“荣烈,春狩那日是我口不择言了。我真的没怪过任何人。也未怪过你。过去的事情,其实你我都不必太过介怀。我想过了,日后——”
“这世上也有我掌控不了的事。”荣烈倏地静静出声。眸光深幽若海。话声不重,却刚好将明思的话打断。
明思愣住,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你方才不是问我在想什么么?”荣烈噙笑望了她一眼,眸光垂落茶盏之上,“这二十来日,我便是在想这个。”
明思怔然望着他。
这二十来日,他在想这个?这世上也有他掌控不了的事?
“我自幼便极尽受宠。想要什么。想做到什么,只要是我想的,几乎都成了。当然,我也并未将自己看做是神。不过,这二十来年。总的说来,我也算极顺遂。凡事但凡我想要的,我都能达成。虽然这些年来,我已经愈来愈想要什么,达成什么了。”荣烈的语声轻轻在室内回荡。
荣烈抬眸定定看着明思,“我知道你不想听,可我却必须要说。上回的事儿,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那样做。可我会更小心。更周全。我不是神,很多事情一开始,就没有办法回头。我所能选择的,只能是在情势下,最好的一种选择。你明白么?”
明思静静回望他,“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懂。”
荣烈眸光愈发深幽。停顿片刻,突地轻声,“大雪山,你后悔救了我么?”
明思缓缓垂眸,阳光中,长翘的羽睫镀上一层金色,宛若金翅蝶翼轻嗡,“我从不去想后悔二字。当时当地,做出的选择便是选择。”再抬眸,一双眸子清亮黑润,如沁水黑宝石,“再说,若没你的玉佩,我的亲人又岂能安好?算来,并不吃亏。”
在明思说完的这一瞬间,荣烈的一张俊颜蓦地莹然亮起,原本深刻明晰的五官线条霎时柔缓下来。琥珀眸中光波潋滟,分明极璀璨,却偏又觉得那波光柔和轻缓,丝毫未有平时看人时那种迫人压力。
荣烈就用这样一双光华流转的眸光望着明思,直到明思移开视线,他才语声中带了些清朗笑意,“果然是个生意人。”下一刻,唇角一勾,“若是玉佩没派上用场,那你可会写后悔二字?”
明思一滞,瞥了他一眼,“救都救了,难不成还能倒回去!我可没闲心去想这些没劲儿的事儿。睿亲王殿下,你皇兄派给你的差事太少么?”
荣烈低低而笑,目光却未稍离明思面容。随着明思没好气的话,他一双眼中反倒更加光华流转,唇角也翘得愈高,“思思,你这是关心我,怕我累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