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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他们……”金一几乎不敢看那些投向自己的眼光,那分明比兰陵王的黑蛟气、佛祖的大日如来法咒还要厉害,一道道犹如利剑一样,把“卑鄙”“无耻”“杀人凶手”这样的咒语投在自己的身上。
“我以为能凭自己的能力,帮助一个重病将死的孩子,却没料到,我在帮助这孩子的同时,却也在害着其他的病人!我到底该怎么做?”
毕竟是年轻,没有多少阅历,金一此时心中彷徨,脚下都不知道该不该迈开步。冯阿三心里着急,却也慌的很,比起金一来,他更能体会到那些排队的病人和家属们的心情,刚才在长春观里,使得他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挥拳要打死另一个人的,不就是这样的心情吗?
正踌躇,金一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白衣书生撩着袍子,从那角门内跑出来,挥着手道:“金兄弟,你怎么来了,又不进来?快来,快来!”
李大白几步跑到金一身前,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冯阿三,便明了状况,他扯了扯金一,低声道:“兄弟,你也真是实诚,想带人求医的话,也不要从这里走啊。从总管府里转跨院过来,无声无息,多省事。”
不由分说,拉着金一和冯阿三就走,转过街角,从另外一个角门进了总管府,再过一个跨院便到了孙思邈坐诊的院子。
刚一进门,金一眼前一亮,只见道旁一个小小池塘里,水里伸出一根绿茎,上面有一朵大大的花儿,白色的花瓣重重叠叠,花瓣尖上染着一点嫣红,沐浴着夏日的阳光,娇艳不可方物。
清风徐来,那花儿随风轻轻点头,自是一般韵味,却有一股馨香被风带着,钻进了金一的鼻孔中。“是了,这就是我那天醒来前,在梦里所见的花!”
金一猛然醒悟:“昨日见到孔方兄的情形,和梦里一模一样,那梦多半有蹊跷。这朵花儿和我梦中的一般,又不知是什么来历?”
李大白当先走的快,冯阿三心头火烧,脚下都丝毫不停,金一这一停步,一下子就被两人落下了一截。李大白回身招手:“金兄弟快来,在那里做什么?”
金一知道他学问好,见多识广,便指着那朵花儿问道:“李先生,那花儿有什么讲究?”
“什么话?”李大白愕然反问。
金一顺着自己的手指一望,亦为之愕然,方才还开得异样娇艳婀娜的一朵鲜花,这会竟然不翼而飞了!若不是鼻端还残留着一股馨香,金一几乎要以为刚才是自己眼花。
此时说不得,金一只得与李大白续行,进了孙思邈的诊室,恰好一个病人开了药出来,李大白立时叫把门的军士稍停再放人进来,推着金一和冯阿三就往里面走。
外面立时响起愤怒的叫声,声声刺入金一的心,他顿住脚,紧锁着眉头道:“李先生,我还是出去排队好了,这样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李大白嗓门居然比他还大:“我这几天都窝在这里,看的多了,每个人都一样的惨,每天都有人死在这院子里面,外面!不管你怎么做,总是有人要恨,要闹,要死的,救谁不是救,都是一样的性命!”
金一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小生长在佛境,吃喝不愁,后来又学会了道术,病痛更是和他无缘,他怎会想到,这世间竟有这样的惨事!
“他说得不错。”疲惫而沙哑的声音,孙思邈已经走到门口来,看他的样子,比昨天金一见他时又要憔悴几分。“我自幼立志济世救人,数十年来无一日不行医采药,有几次甚至把性命都赔上了,然而却是救不完的人,看不尽的人间惨剧!”
他摆了摆手,看样子不想再说了,冯阿三忙抱着孩子给他下跪,孙思邈手一伸,也不见他接触到冯阿三的身子,冯阿三竟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
金一又是微微一惊,孙思邈冲他笑了笑,也不解释,只看着那孩子的气色,又把了把脉,再问了冯阿三几句,已知种种情事。
他沉吟片刻,才道:“这病我治不好,但要延命六日,倒也不难……”
一言未尽,冯阿三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下来,又要给孙思邈磕头,孙思邈又是手一伸托起来,眉尖微皱道:“这孩子毛病是胎里带来的,后天又不能好好调养,所以越来越重。现在若用药吊着,也可多支持几日,只是……”
他看了看冯阿三身上的打扮,神情又带了三分悲怜:“要用三官天书救命,得十万钱和太牢为祭,这从哪里来?”
金一嘴巴刚刚张开,李大白便拉了他一把。金一不解,却听李大白沉声道:“兄弟,你可是想说,这些钱你来想办法?我告诉你,这事做不得。”
金一眉毛顿时竖了起来,声调也高了:“李先生,我敬你有学问,没想到你……”
“你莫急,听我和你说。”李大白冷然道:“你要救人是好事,可是我问你,你现在刚刚在凉州找到落脚处,身上有多少钱?你无亲无友,谁会借钱给你?你现在若是答应了他,六日后拿不出钱来,要拿什么抵给人家?”
他说着说着,语调渐渐高了起来:“退一万步说,你凑出钱来,救了这孩子的命。这世上得病要死的人不知有多少,听说你乐善好施,都来求你,你帮是不帮?你不帮,人家嘴巴一翻,立时骂你见死不救,畜生都不如!”
书生本就善辩,李大白这话痨更是个中佼佼者,一篇道理讲下来,金一哪里说得过他?只是这么一来,救一条性命反把自己救成了畜生不如,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正无奈时,忽然一阵馨香飘来,一个女子柔声道:“能多救一条性命,总是胜过不救。金小哥,我来帮你吧。”第十八章完
第二卷 凉州乱 第十九章 延命
又是她,那个金一刚醒来时,叫他不可起来的女子。此刻,她穿着粗麻布的衣服,挽着袖子,端着一个大大的药钵,头发蓬蓬地,看上去很有几分疲倦和狼狈。
可是,金一却觉得她比独孤伽罗、吉藏公主这样华丽的女子,来得更顺眼些,那脸上挂着的温柔的笑容,好像能够照到人的心里一样,带着丝丝的暖意。让人禁不住地想要多看两眼,而且越看,就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怎么可能呢?三百年的佛境牢狱,金家连一个鬼魂都没有出来过,金一又怎么会认识这个外间的女子?
“何姑娘慈悲心,这世上人心若是都和你一样……”李大白正说的起兴,哪里肯让,恰要再说,眼睛瞥见金一的神情,见他正盯着那何姑娘的脸出神,李大白先是一奇,|Qī|shū|ωǎng|随机坏笑起来,手肘一捅金一的肋下,故意高声道:“哎哎,非礼勿视。”
金一被他捅醒了,才发觉自己这么盯着一个陌生的女子,果然不是很有礼,只得匆匆低下头去,回心想起刚才的争论,忙又抬起头来,望着那女子问:“这位……姑娘,你刚才说要帮我,你有办法?”
“我姓何。”何姑娘把药钵放下,挽了挽鬓边的散发,微笑道:“你们适才说的话,我已听见了。金小哥要救这孩子,一片善心,总不会是错的,至于世人或许因此而妄求妄言,那是难免,却不能因此而掩了自己的善心。”
金一连连点头,便向李大白伸手。李大白愕然:“做什么?”
“借钱。刚刚你说我初出山来,没有亲朋好友,那可错了,你我是不是朋友?”
“你我当然是朋友。不过……”
“是就得了,借钱吧,有多少借多少。”金一不由分说,理直气壮。
“没钱。”李大白撇了撇嘴,同样回答的理直气壮:“我只是唐州总管府里的一个小侍官,进楼观派学道法的钱还是总管帮我出的,现在还没出师哩,我都要靠别人活,哪里有钱借给你。”
“这……”金一没话说了,敢情这位谪仙之身也是个穷人。
孙思邈摇头道:“先吊住这孩子的性命再说吧,田田,你来做,我还得接诊。”
何田田应了,领着冯阿三和金李两人来到隔壁,先把一丸药用水化开,撬开孩子的牙关灌了下去,而后向李大白道:“李先生,烦你画一道宁神符来。”
“咦,李先生,你又说没有出师,怎么会画符?”金一奇道。
李大白的脸极其难得地红了:“不要太小看我!宁神符这种东西,我还是会画的,只是法力小一点而已……”
何田田见他窘了,出言为他解围:“李先生画符的笔法是极好的,只是丹道没有成就而已。不过他肯在这里帮忙,就已经大善,要请长春观道士来画符的话,我们可没有钱。”
“原来如此……”金一看了看李大白,李大白掩面去画符。
笔、朱砂和符纸都是现成,李大白这几天在孙思邈这里帮忙,画的符着实不少,原本生涩的笔法变得颇为熟练,不一会便画好了宁神符。
何田田接过来拿在手里,走到香案前闭上眼睛,嘴里轻轻念着什么。金一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
忽然间,一股馨香飘进他的鼻子里,闻到这股香味,精神都为之一振,金一脑中灵光一闪,叫了起来:“是你!”这香味,正是他受伤后梦境中所闻到的。
何田田转过身来,微微笑了笑,却把食指放到唇边示意安静。金一忙收声,看着她走到那孩子身前,将宁神符贴在孩子额头上,又把了把脉,这才向冯阿三道:“好了,这几日就放在这里吧,每日灌一碗粥,该能吊着命了。”
冯阿三亦悲亦喜,喜的是终于有了一丝希望,悲的是几天之内,要从哪里去弄这么大一笔钱?他们这些道门的百姓,都是租种道观里的土地过活,根本积不下钱。
正要拜谢,孙思邈忽然走了进来,俯身看了看那孩子的状况,又问冯阿三讨了那孩子的生辰八字,闭目掐指算了算,睁眼道:“有一事可虑。”
几人都问,冯阿三尤其急切,那一丝微薄的希望刚刚浮现在眼前,难道又要飞走?
“依照这孩子的病情和八字,原本寿元就在今日,现今已经符留住了他的魂魄,又用药保住元气,这孩子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