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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道笑道:“这个人做事的阴沉周密,我看谁都比不上。”
傅红雪一直在沉思着,忽然道:“他的人呢?”
叶开道:“走了。”
傅红雪道:“你没有拦住他?”
叶开道:“你认为我一定能拦住他?”傅红雪冷笑。丁灵琳忽然也忍不住在冷笑,道:“小叶虽然没有拦住他,但至少也没有上他的当。”
傅红雪脸色变了变,转过身,表示根本不愿跟她说话。
但丁灵琳却又绕到他面前,道:“你就算不拿小叶当朋友,但他对你总算不错,是不是?”
傅红雪拒绝回答。
丁灵琳道:“他对你,就算老子对儿子,也不过如此了,你就算不感激他,也不必将他当什冤家一样的看待。”
傅红雪拒绝开口。
丁灵琳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说话,老实说,像你这种人,平时就算跪在我面前,我也懒得看你一眼。”
傅红雪又在冷笑。
丁灵琳道:“但现在我却有儿句话忍不住要问你一下。”
傅红雪只有等她问。
丁灵琳道:“为什么别人对你越好,你反而越要对他凶?你是不是害怕别人对你好,你这种人是不是有毛病?”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发红,全身竟又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他冷漠的眼睛里,也突然充满了痛苦之色,痛苦得似已支持不住。
丁灵琳反而怔住了。
她实在想不到傅红雪竟会忽然变成这样子。
她已不忍再看他,垂下头,呐呐道:“其实我只不过是在开玩笑,你又何必气成这样子?”
傅红雪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丁灵琳也没有说什么,她忽然觉得很无趣,很不好意思。
桌上还摆着酒。她居然坐下去喝起酒来。
叶开正慢慢扶起了小达子,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事。
小达子满脸都是泪,嘎声道:“我……我只不过是个戏子,无论谁给我钱,我都唱戏。”
叶开道:“我知道。”小达子流着泪道:“我还不想死……”
叶开道:“你不会死的。”
小达子道:“药真的还有效?”
叶开道:“我已答应过你,而且已给你吃了我的解药。”
小达子喘息着,坐下去,总算平静了些。
叶开叹息了一声,道:“其实又有谁不是在唱戏呢?人生岂非本来就是大戏台?”
傅红雪也冷静了些,突然回身,瞪着小达子,道:“你知不知道易大经到哪里去了?”
小达子的脸又吓白,吃吃道:“我……我想他大概总要回家的。”
傅红雪道:“他的家在哪里?”
小达子道:“听说叫‘藏经万卷庄’,我虽然没去过,但江湖中一定有很多人知道。”
傅红雪立刻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连看都不再看叶开一眼。
叶开却道:“等一等,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傅红雪没有等。
叶开道:“易大经的妻子姓路。”
傅红雪不理他。
叶开道:“不是陆地的陆,是路小佳的路。”
傅红雪握刀的手上,忽然凸出一青筋。
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夜已很深了。
“人生岂非本就是一个大戏台,又有谁不是在演戏呢?”
问题只不过是看你怎么样去演它而已!
你想演的是悲剧?还是喜剧?你想获得别人的喝采声?还是想别人用烂柿子来砸你的脸?
这柿子不是烂的。
秋天本是柿子收获的季节。
丁灵琳剥了个柿子,送到叶开面前,柔声道:“柿子是清冷的,用沛子下酒不容易醉!”
叶开淡淡道:“你怎知我不想醉?”丁灵琳道:“一个人若真的想醉,无论用什么下酒都一样会醉的。”
她将柿子送到叶开嘴上,嫣然道:“所以你还是先吃了它再说。”
叶开只好吃了。
他不是木头,他也知道丁灵琳对他的情感,而且很感激。
这女孩子虽然刁蛮骄纵,但也有她温柔可爱的时候,无论谁有这么样一个女孩子陪着,都已应该心满意足的。
丁灵琳看着他吃了这个柿子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幸好你不是傅红雪,别人对他越好,他就对别人越坏。”
叶开也叹了口气,道:“你若真的以为他是这种人,你就错了。”
丁灵琳道:“我哪点错了?”
叶开道:“有种人从来都不肯将感情表露到脸上的。”
丁灵琳道:“你认为他就是这种人?”叶开道:“所以他心里对一个人越好时,表面反而越要作出无情的样子,因为他怕被别人看出他情感的脆弱。”
丁灵琳道:“所以你认为他对你很好?”
叶开笑了笑。
丁灵琳道:“可是他对翠浓……”
叶开道:“刚才他忽然变得那样子,就因为你触及了他的伤口,让他又想起了翠浓。”丁灵琳道:“他若是真的对翠浓好,为什么要用掉她?”
叶开道:“他若是真的对她不好,又怎会那么痛苦?”
丁灵琳不说话了。
叶开叹息着,道:“只有真正无情的人,才没有痛苦,但是我并不羡慕那种人。”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那种人根本就不是人。”
丁灵琳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男人的心真是奇怪得很。”她说的不错。世上最奇怪、最不可捉摸的,就是人心了。男人的心和女人的心都一样。丁灵琳嫣然一笑,道:“幸好我现在总算已看透了你。”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你表面看来虽然不是个东西,其实心里还是对我好的。”
叶开板起了脸,想说话。
可是他刚开口,丁灵琳手里一个刚剥好的柿子又已塞进他的嘴里。
夜已更深。
小达子又吃了一包药,已躺在角落里的长凳子上睡着了。
店里的伙计在打呵欠。他真想将这些人全部赶走,却又不敢得罪他们——陌生人总是有点危险的。
丁灵琳替叶开倒了杯酒,忽然道:“那个‘藏经万卷庄’离这里好像不远。”叶开道:“不远。”
丁灵琳接着道:“你想易大经是不是真的会回家去呢?”
叶开道:“他绝不会逃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叶开道:“因为他用不着逃,逃了反而更加令人怀疑。”
丁灵琳道:“无论怎么样,傅红雪现在一定也猜出他也是那天在梅花庵外的刺客之一,所以他才会设下这个圈套来害傅红雪。”
叶开道:“傅红雪并不是个笨蛋。”
丁灵琳道:“在薛斌酒里下毒的人,说不定也是易大经。”
叶开道:“不是。”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他在小达子酒里下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毒药。”
了灵琳道:“他难道不能在身上带两种毒药?”
叶开道:“懂得下毒的人,通常都有他自己独特的方式。有他自己喜欢用的毒药,这种习惯就好像女人用胭脂一样,”丁灵琳不懂。
叶开道:“你若用惯了一种胭脂,是不是不想再用第二种?”
丁灵琳想了想,点了点头。
叶开道:“你出门的时候,身上会不会带两种完全不同的胭脂?”
丁灵琳摇了摇头,眼角瞟着他,冷冷道:“你对女人的事懂得的倒真不少。”
叶开道:“我只不过对毒药懂得的不少而已,女人的事其实我一点也不知道。”
丁灵琳道:“不知道才怪。”
她忽然将刚给叶开倒的那杯酒抢过来,自己一口气喝了下去。
叶开笑了。
丁灵琳又在用眼角膘着他。道:“我真奇怪你居然还有心情坐在这里喝酒。”
叶开道:“为什么没有?”
丁灵琳道:“易大经既然已回了家,傅红雪岂非一去就可以找到他。”
叶开点点头。
丁灵琳道:“路小佳既然是他的小舅子,这两天就在这附近,现在岂非也可能就在他家里。”
叶开道:“很可能。”
丁灵琳道:“你不怕傅红雪吃他们的亏?你不是一向对他很关心么?”
叶开道:“我放心得很。”丁灵琳道:“真的?”
叶开道:“当然是真的,因为我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动起手来。”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笑了笑,道:“你若了解易大经是个怎么样的人,就会知道是为什么了。”
丁灵琳道:“鬼才了解他。”
叶开道:“这个人平生一向不愿跟别人正面为敌,就算别人找上他的门去,他也总是退避忍让,所以别人认为他是个君子。”丁灵琳道:“但这种忍让也没有用的。”
叶开道:“他可以用别的法子。”
丁灵琳道:“什么法子?”
叶开道:“他可以死不认帐,根本不承认有这么回事。”
丁灵琳道:“事实俱在,他不认帐又有什么用?”
叶开道:“易大经一定早已找了很多人,等在他家里替他作证明,像他这种人做事,无论成与不成,一定会先留下退路。”丁灵琳道:“别人的证明,傅红雪也一样未必会相信的。”
叶开道:“但易大经找来的,一定是江湖中很有声名、很有地位的人,说出来的话一定有份量,别人想不相信都不行。”
丁灵琳道:“这种人肯替他说谎?”
叶开道:“他并不是要这些人替他说谎,只不过要他们的证明而已。”
丁灵琳道:“证明他没有出去过?”
叶开道:“他当然有法子先要这些人相信,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半步。”
丁灵琳道:“我想不出他能有这种法子,除非他有分身术。”
叶开道:“分身术也不难,譬如说,他可以先找一个人,易容改扮后,在家里替他装病。”
他又补充道:“病人的屋里光线当然很暗,病人的脸色当然不好,说话的声音也不会和平时一样,所以那些朋友当然不会怀疑这个生了病的易大经居然会是别人改扮的。”
丁灵琳道:“何况易大经一向是诚实君子,别人根本不会想到他做这种事。”
叶开道:“一点儿不错。”丁灵琳道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对这种邪门歪道的事,懂得也真不少。”
叶开道:“所以我现在还活着。”
丁灵琳道:“我看还是乘你活着时快走吧,免得你醉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