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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红雪说:“你说。”
丁雄道:“老庄主请傅公子务必赏光,因为他已准备好一样东西,要还给傅公子。”
傅红雪道:“他要还我什么?”
丁雄道:“公道!”
傅红雪皱眉道:“公道?”
丁雄道:“老庄主要还给傅公子的,就是公道!”
“公道”的确是件很奇妙的东西。
你虽然看不见它,摸不着它,但却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在。
你以为它已忘记了你时,它往往又忽然在你面前出现了。
天心偻不开在天心,在湖心。
湖不大,荷花已残,荷叶仍绿,半顷翠波,倒映着楼上的朱栏,栏下泊着几只轻舟。四面纱窗都已支起,一位白发萧萧、神情严肃的老人,正独自凭栏,向湖岸凝睐。
他看来就仿佛这晚秋的残荷一样萧索,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明亮而坚定的。
因为他已下了决心。
他已决心要还别人一个公道!
夜色更浓,星都已疏了。
“唉乃”一声,一艘轻舟自对岸摇来,船头站着个面色苍白的黑衣少年,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傅红雪慢慢地走上楼。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就仿佛一个人涉尽千山万水,终于走到了旅途终点似的,却又偏偏缺少那一份满足的欢悦和兴奋。
“人都来齐了么?……”
现在他总算已将他的仇人全都找齐了,他相信马空群必定也躲藏在这里。因为这老人显然已无路可走。
十九年不共戴大的深仇,眼看着这笔血债己将结清,他为什么竟连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
这连他自己都不懂。他只觉得心很乱。
翠浓的死,路小佳的死,那孩子的死……这些人本不该死,就像是一朵鲜花刚刚开放,就已突然枯萎。
他们为什么会死?是死在谁手上的?翠浓,他最爱的人,却是他仇人的女儿。
丁灵中是他最痛恨的人,却是他的兄弟。
他能不能为了翠浓的仇恨,而去杀他的兄弟?绝不能!
可是他又怎么能眼见着翠浓为他而死之后,反而将杀她的仇人,当做自己的兄弟!
他出来本是为了复仇的,他心里的仇恨极深,却很单纯。
仇恨,本是种原始的、单纯的情感。
他从未想到情与仇竟突然纠缠到一起,竞变得如此复杂。
他几乎已没有勇气去面对它。因为他知道,纵然杀尽了他的仇人,他心里的痛苦还是同样无法解脱。
但现在纵然明知面前摆着的是杯苦酒,也得喝下去。
他也已无法退缩。他忽然发现自己终于已面对着丁乘风,他忽然发觉丁乘风竞远比他镇定冷静。灯光很亮,照着这老人的苍苍白发,照着他严肃而冷漠的脸。
他脸上每一条皱纹,每一个毛孔,傅红雪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坚定的目光,也正在凝视着傅红雪苍白的脸,忽然道:“请坐。”
傅红雪没有坐下去,也没有开口,到了这种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丁乘风自己却已慢慢地坐了下去,缓缓他说道:“我知道你是绝不会和你仇人坐在同一个屋顶下喝酒的。”
傅红雪承认。
丁乘风道:“现在你当然已知道,我就是十九年前,梅花庵外那件血案的主谋,主使丁灵中去做那几件事的,也是我。”
傅红雪的身子又开始在颤抖。
丁乘风道:“我杀白天羽,有我的理由,你要复仇,也有你的理由,这件事无论谁是谁非,我都已准备还你个公道!”
他的脸色还是同样冷静,凝视着傅红雪的脸,冷冷地接着说道:“我只希望知道,你要的究竟是哪种公道?”
傅红雪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突然道:“公道只有一种!”
丁乘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真正的公道确实只有一种,只可惜这种公道却常常会被人曲解的。”
傅红雪道:“哦?”
了乘风道:“你心里认为的那种真正的公道,就跟我心里的公道绝不一样。”
傅红雪冷笑。
丁乘风道:“我杀了你父亲,你要杀我,你当然认为这是公道,但你若也有嫡亲的手足被人毁了,你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去杀了那个人呢?”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扭曲。
丁乘风道:“现在我的大儿子已受了重伤,我的二儿子已成了残废,我的三儿子虽不是你杀的,却也已因这件事而死。”
他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接着道:“杀他的人,虽然是你们白家的后代,却是我亲手抚养大的,却叫我到何处去要我的公道?”
傅红雪垂下目光,看着自己千里的刀。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答复,他甚至已不愿再面对这个满怀悲愤的老人。
丁乘凤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但我已是个老人了,我已看穿了很多事,假如你一定要你的公道,我一定要我的公道,这仇恨就永无休止的一日。”
他淡淡地接着道:“今日你杀了我,为你的父亲报仇固然很公道,他日我的子孙若要杀你为我复仇,是不是也同样公道?”
傅红雪发现叶开的手也在发抖。
叶开就站在他身旁,目中的痛苦之色,甚至比他还强烈。
丁乘凤道:“无论谁的公道是真正的公道,这仇恨都已绝不能再延续下去。为这仇恨而死的人,已太多了,所以……”
他的眼睛更亮,凝视着傅红雪道:“我已决定将你要的公道还给你!”
傅红雪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
“这老人究竟是个阴险恶毒的凶手?还是个正直公道的君子?”
傅红雪分不清。
丁乘风道:“但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傅红雪在听着。
丁乘风道:“我死了之后,这段仇恨就已终结,若是再有任何人为这仇恨而死,无论是谁死在谁手里,我在九泉之下,也绝不会饶他!”
他的声音中突然有了凄厉而悲愤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i傅红雪咬着牙,嘶声道:“可是马空群——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能放过他!”
丁乘风脸上突然露出种很奇特的微笑,淡淡道:“我当然也知道你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只可惜你无论怎样对他,他都已不放在心上了。”
傅红雪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乘风又笑了笑,笑得更奇特,目中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和伤感。他不再回答傅红雪的话,却慢慢地举起面前的酒,向傅红雪举杯。
“我只希望你以后永远记得,仇恨就像是债务一样,你恨别人时,就等于你自己欠下一笔债,你心里的仇恨越多,那么你活在这世上,就永远不会再有快乐的一天。”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准备将杯中酒喝下去。但就在这时,突见刀光一闪。刀光如闪电。
接着,“叮”的一响,丁乘风手里的酒杯已碎了,一柄刀随着酒杯的碎片落在桌上。
一柄飞刀!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傅红雪霍然回头,吃惊的看着叶开。
叶开的脸竟已变得跟他同样苍白,但心神却是稳定的,他凝视着丁乘风,丁乘风也在吃惊地看着他,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开的声音很坚决,道:“因为我知道这杯中装的是毒酒,也知道这杯毒酒,本不该是你喝的。”
丁乘风动容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你难道真的不明白?”
丁乘风看着他,面上的惊讶之色,突又变得悲痛伤感,黯然道:“那么我的意思你为何不明白?”
叶开道:“我明白,你是想用你自己的血,来洗清这段仇恨,只不过,这血,也不是你该流的。”
丁乘风动容道:“我流我自己的血,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叶开道:“当然有关系。”
丁乘风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道:“我是个不愿看见无辜者流血的人。”
傅红雪也不禁动容,抢着道:“你说这人是个无辜的?”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道:“十九年前,那个在梅花庵外说‘人都来齐了么’的凶手,难道不是他?”
叶开道:“绝不是!”
傅红雪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敢确定?”
叶开道:“因为无论什么人在冰天雪地中,冻了一两个时辰后,说到‘人’这个字时,声音都难免有点改变的,可见他根本用不着为这原因去杀人灭口。”
傅红雪道:“你怎知在那种时候说到‘人’这个字时,声音都会改变?”
叶开道:“因为我试过。”
他不让傅红雪开口,接着又道:“何况,十九年前,梅花庵血案发生的那一天,他根本寸步都没有离开丁家庄。”
傅红雪道:“你有把握?”
叶开道:“我当然有把握!”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说:“因为那天他右腿受了重伤,根本寸步难行,自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丁家庄,因为直到现在,他腿上的伤还未痊愈,还跟你一样,是个行动不便的人。”
丁乘风霍然站起,瞪着他,却又黯然长叹了一声,慢慢地坐下,一张镇定冷落的脸,变得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叶开接着又道:“而且我还知道,刺伤他右腿的人,就是昔日威震天下的‘金钱帮’中的第一快剑,与飞剑客齐名的武林前辈……”
傅红雪失声道:“荆无命?”
叶开点头,道:“不错,就是荆无命,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荆无命为什么将他的快剑绝技,传授给路小佳了。”
他叹息着接道:“那想必是因为他和丁老庄主比剑之后,就惺惺相惜,互相器重,所以就将丁家一个不愿给人知道的儿子,带去教养,只可惜他的绝世剑法,虽造就了路小佳纵横天下的声名,他偏激的性格,却害了路小佳的一生。”
丁乘风黯然垂首,目中已有老泪盈眶。
傅红雪盯着叶开,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迟疑着,目中又露出那种奇特的痛苦之色,竟似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答他这句话。
傅红雪又忍不住问道:“凶手若不是他,丁灵中杀人灭口,又是为了谁?”
叶开